她最喜欢的小说叫做弗兰肯斯坦,因为里面主角的遭遇和她同病相怜。“我和他一样,都被抛弃了。他长得很丑,我也长得很丑。”
    “不……”易开春却强烈地阻止了她这个说法,“你的脸是可以做手术治好的!”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彤彤脸上骤然出现的光芒令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真的吗?!”彤彤一次次追问。
    易开春只能含糊地给出回答。
    否则他能说什么呢?她的目的地的确是国外,却不是出去治病,而是作为别人的脏器库。而他,是押送她去往刑场的刽子手之一。
    长达半年的“亡命”生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足够冷漠了,可在得知任务的那一刻,他的内心还是产生了动摇和颤抖。
    他恨啊。恨那些有钱人,可以漠视他人的生命,把器官作为买卖品。可他也恨自己的无能和虚伪——假如有钱,他何尝不是想直接买到和小芸契合的骨髓配型?而不是让小芸在痛苦中等待,等待一个难以出现的机会。
    眼前的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想起小芸。
    他同样聪明的,乖巧的,懂事的女儿。
    所以在离开这个城市前,彤彤央求着,说想去游乐园玩半天——鬼使神差,他居然答应了。
    所谓的游乐园,只是这个小城市的市政模仿外头做的一个游乐设施,门票要二十块钱一个人,小孩子半价。易开春甚至都还没有带小芸去过这种地方。牵着彤彤的手走进去时,他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此刻他好像真的是一个父亲,而彤彤是他的女儿,他的确带他的女儿来游乐园了,以健康的、清白的姿态。
    整个游乐园都充斥着彤彤的欢笑声。她坐在旋转的小飞船上,大声喊:“爸爸,你看我飞起来了!”
    她彻底放下心防,开始喊他爸爸了。
    听着她的笑,易开春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处滑落。
    从游乐园出来,易开春又给彤彤买了新衣服,为她梳好了乱糟糟的头发。他维持了从前的习惯,给彤彤也梳了两条小小的羊角辫。在这个过程中,他仔细打量了彤彤的脸。
    和彤彤说的不一样,她其实长得很精神很好看。如果通过手术来改变嘴唇上的缺陷……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和他的小芸一样,这个孩子,也只是缺少了一点运气。
    投生在有钱人家的运气。
    他对着梳好头发的彤彤,咬了咬牙,说:“走吧!”
    彤彤就是从这时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因为这个领养她的叔叔,看起来不太像个“有钱人”。自然,她并不在乎未来的养父是不是有钱,她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养父要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他们很快辗转到了另一个看起来更加偏僻的小镇,在这里,她见到了一个被称为“二哥”的陌生男人。
    据“养父”的说法,这个叔叔将会带他们去办理护照。
    可护照是在这样的地方办吗?
    她没有经历过,但依托她从书本上看到的知识,她形成了一种敏锐的直觉:恐惧。从“二哥”的身上,她感知到了一股无名的恐惧。
    更加让人害怕的是,她在这里遇见了其他的孩子。他们被像猪猡一样,安置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屋子落了锁,窗户封死了——他们连叫声都传不出去。
    看着屋子里这些同龄人或稚嫩或有缺陷的脸。
    年仅十岁的彤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也许遇上了人贩子。
    这场戏终于还是顺利地拍完,小女孩如释重负,小眼神不住地往林琼那边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渴望一直表情严肃的制片人能开口夸夸她。
    见林琼没有把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们,立刻就去找剧务说话,她有些失望,不由得看向旁边的邹叔叔,然后发现——他竟然也摆出了同样失落的表情,好像一只没有得到表扬的大狗狗。
    小演员:“……”
    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没出息嘛!她在心里庆幸地想。
    随后的几天,他们才挑了晴朗惠风的天气去拍了游乐园的戏份。
    前一段拍得有多压抑,这一段拍得就有多温馨——这是个很美的小城,山水秀丽,清澈的河水贯穿了这片历史悠久的栖息地。高大的男人携带着活泼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笑声使整片天空都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然而接下来的戏份重新把所有人带入了紧张的状态:
    刘二发现了易开春残留的恻隐之心。他警告易开春不要东想西想,甚至搬出了小芸来:“想想你自己的亲生女儿!”
    扭曲的痛苦重新出现在了易开春饱经风霜的脸上。连日来的心理斗争使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甚至苍老了几岁。他别开脸,忍着抬手捂眼睛的冲动,低声吼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