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皇甫迟就是他敬仰且深信不移的师尊,而燕吹笛,则是他无比崇拜又羡慕不已的师兄,他俩之间,谁是谁非,他总弄不清,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对师徒会突地反目相向,可真明白了后,他又不知该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为人间,他诛鬼杀妖除魔,自以为是公理正义,但他万没想到,燕吹笛竟也是不属人间的一派众生。
    他茫然地启口,“大师兄的事,你早知道了?”
    “知道。”千夜已不想隐瞒。“早在他离开师门前,他曾告诉过我。”
    轩辕岳听了。更是无比心灰。
    “为何他不告诉我?”师父知情,千夜也知情,唯有他被蒙在鼓里,在燕吹笛的心中,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她自然一叹,“因他知道你不会接受这事实。”
    “你是怎么看师父的?”在见了皇甫迟大杀游魂后,他不得不问,也根想知道,在其他人眼中,皇甫迟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和大师兄一样。”她缓慢地抬起头,双肄炯炯,“为人间,师父没有错,但在众生间,师父的罪太深了。在师父眼中,为成就大业、为满足私欲。不只是人命,就连众生的性命,都是一文不值。”
    轩辕岳没有回话,但在他紧握的拳心里,却悄悄渗出丝丝鲜血。
    “我要走了。”感觉身子较为舒坦后,千夜自阵中站起,低首看着心中千思万虑却怎么也拆解不开来的他。
    他不得不警告她,“这一走,你会死的。”只要她待在阵中,或许能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若是师父有其他法子,说不定她还能够活下来。
    “我不想死在这,我想死在他身边。”款步踏出阵外的千夜,来到他的身旁蹲下,一手轻抚他看似心灰意冷的脸庞。
    轩辕岳深深看进她坚定不移的眸心,明白了她非走不可的原因,也自她眼中看出了被情网缠绕的模样。
    “告诉我,你会苦习术法,就是为了他?”当年她算是师门中最不认真的一名弟子,但在那个冬日过后,她会一改前态发奋苦修,或许,原因就出在那个男人身上吧。
    “对。”只把心事告诉他的千夜,落寞地垂下了眼睫,“但到后来,我的式神还是没法让他安然无恙,而他,还因此成了阴界的战鬼。”
    轩辕岳也为此颇感自责,“抱歉,我的术法是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无法阻止阴整将他拖往阴间。”
    “别这么说。”她轻轻摇首,“若是无你,他恐怕连回来人间的机会都没有。”
    他自怀中掏出当年她交予他施法的绫巾。递至她的掌心里,千夜感谢地将它握紧,站直了身子后,抬首看向殿门。
    “你要拦我吗?”在离开前,她不忘询问这个奉师命看住她的师兄。
    “七曜希望我能救你。”那时七嚯恳求他的目光,至今还存留在他的心坎上。
    千夜微摇螓首。“你也知天意不可违。任谁都救不了我。”
    他仰起头,“若我让你走,你会觉得幸福吗?”软下心肠的轩辕岳,在这当头,不想再坚持着他那食古不化的念头,也不想去思考阴与阳之间的种种,他只想知道,他的师妹,在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是否能从她所愿。
    “会。”千夜毫不犹豫地绽开笑眉。
    看着她的笑,轩辕岳站起身。褪下身上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头一回违抗师命的他,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向他颔首致谢过后,目送她走向殿门。
    “千夜。”发觉她脚下步子不是很稳后,他忽地叫住了她。
    以为他改变心意的地,停下了步子,有些焦急地望着他。
    轩辕岳只是走至她的身旁,握紧了她的小手,“我派式神护送你去。”
    “谢谢。”
    只因道高一丈的皇甫迟亲自出马,在皇城外设了结界为防线,并亲串弟子以七墨阵将防线拉得更远,节节逼退阴界大军之后,将大军赶至京外,在环京的两江上设了祭坛施法,令阴界大军只能在两江的结界外张望。
    其实,要突破皇甫迟所设的屏障,对七曜可言并不是无计可施,真要硬闯。也不是不可为,只是目前忙着看管六阴差旗下的大军,别让他们侵扰或是残杀百姓,就已让他分身无暇,更何况中元已至,为了让鬼门重开好让游魂返家,别再让人间的术士伤害他们,因此短时间内,他必须与六阴差共同护着游魂,直至鬼门再度关闭为止。
    在他们扎营的荒野坟场上,到了白日,就不见那些栖息至阴暗角落里的鬼差,只剩他与六阴差仍能在阳光下活动自如,而来人间久了,许多受不了过重阳气的鬼差。也必须回到阴界稍事休息补充阴气,因此在这日的烈日下,偌大的乱葬岗上,仅剩留守的他默默等待黑夜来到。
    仰身靠着一棵枯木闭目浅憩的七曜,无法遮阳的枯木。任日光洒落了一身,在他跟前徘徊来去的,是他这阵子苦无机会去探得消息一二的千夜,她的笑、她的泪,全都化成了盛阳晒落在他身上的热感,灼灼烫热,同时也侵入他的心房隐密燃烧。
    与千夜相处的种种,总会趁他不备之际潜进他的心底,而那甜蜜与苦涩交集的滋味,他很想能够再次品尝。很想就这么闯进安阳宫去见她,去瞧瞧她现下好抑或不好,而轩辕岳是否真如所允诺地救了她。眼看鬼门都快关了,初秋也将来临,她是否还好好地活在人间?会不会因他带她回皇城太迟,她就这样香消玉殁了?
    与她分别的这些日夜以来,他就是这样,不断在心底一声问过一声,一句问过一句,却没有人能给他个心安的答案,他只能在这等着、猜着,苦苦压抑下想去寻她的双脚,逼自己必须把阴阳两界的事摆放在眼前,别因她面对鬼后毁诺背信。
    可他,真的根想再见她一面。
    只要一眼就好,他不愿,真成了她在人间最后的回忆。
    哒哒的马蹄声,扰乱了午后的宁静,吓退了枯枝上停栖的黑鸦,慢条斯理睁开眼的七曜,一手按着放在一旁的大刀,循音看向荒山的另一隅。
    策驹面来的三具身影,在烈日蒸腾面上升的热气下,显得模糊而摇曳,他微眯着黑眸,看不清来看,屈指数算了一番,发觉能进到他所设结界里的来者,其中两名并不是人,另一名骑着一匹黑驹走在中间的白衣女子,由他算来,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禁起疑,皇甫迟旗下的弟子不都守在两江对岸吗?怎会跨江而来,并进入敌军的本营?是哪个不要命的术士自恃能够敌过他?
    当来者来到近处时,原本严阵以待的七曜,愕然地放下手中大刀,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千夜?”作梦也没想到,心中惦念的人儿,竟会出现在他的跟前。
    在一名一身铁甲装扮的式神帮助下,下了马的千夜,朝他们扬了扬手,顿时完成任务的式神与马匹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手揭去头上的纱帽。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蛋,直视着大步朝她跑来的七曜。
    像是想证实她仍活着般,七曜两脚一停后,随即情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她颈间的脉动,想确定她仍完好的两手,不断在她身上徘徊,在笃定她无事之后,他又忙扬首四下顾看。
    “轩辕岳呢?”怎么只有她来?那家伙怎让她独自离开宫中?
    “是他让我走的。”千夜轻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估再左右张望。
    “那么……”他惶惶地捧着她的脸庞,“你没事了?”既然轩辕岳会让她走,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不会死了?
    她没有答饱,只是以一双水目直勾勾地瞧着好一阵未见的他。
    猛然明白她跟神含意的七曜,顿时脸色一变,不留情地大喝。
    “回去!”
    知道他会有这等反应的千夜,只是保持着凝望的姿态,不说不动。
    “立刻回去!”他气急败坏地推摇着她的肩,转身想叫回送她来的式神,却又不知他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