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舞》在最前面的书桌上垒成一排,但不少人都是已经提前在书商那边拿到了实体书的,只等着清酒在上面签名。出于好奇,琴酒无视异样的眼光,从最前面拿出了一本。
    签售会现场没有任何监控设施,并且因为作家自身宣告不许透露任何影像画面,甚至连手机都无法使用。琴酒并不担心暴露身份。
    刚刚看了个开头,主角姗姗来迟。
    清之介穿了一身看起来不太整齐的西装,尽管面料质感很好,衬衫却因为暴力套头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领带只松松打了半圈,剩下半圈在衣领处晃来晃去。
    琴酒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手指用力收紧,将书页捏皱。
    少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认出琴酒。不仅没有担心自己会被就地枪毙,还自说自话般在他的衬衫上签满了名字。甚至在衣领处也留下了显眼的大字。
    ……衣服脏了。
    而且这名字值几个钱?
    当初学习理文书的时候,签着清酒名字的文件一抓一大堆,哪里用得着特意来签售会?
    琴酒:“……”
    手痒了。
    琴酒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没想到这一举动被少年误解。他把琴酒当成了他狂热的私生饭。
    没有边界的人真是烦人。上次那个当着他的面跳下了楼,这一个又想要毁掉他的签售会!而且包得这么严实,看上去就奇奇怪怪的。得赶紧送走。
    清之介不耐烦挥挥手,身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往旁边退了两步,听话地退出他的视线。
    清之介:“?”
    什么嘛,人还挺不错。起码没有纠缠不清。
    清之介暗中嘀咕,他还不知道琴酒已经起了杀心,安心接下下一位排队的读者递过来的《幻舞》,开始签名。
    清之介的汉字已经练得很不错了。起码看上去端端正正,拿得出手。他自己也很满意加急培训出来的签名。
    在没有出版的时候就开始勤学苦练,终于到了用得到的这一天。
    签售会比他想象的要累很多,但清之介想象中的砸场子和支吾不清的奇怪表白并没有出现,在场的所有读者,除了一开始的那两个除外,都是很热情干脆的人。无论是简短的道谢还是对于某篇的理解和喜爱,甚至是《禁忌之子》的催更,清之介都一一应下,完美地做出了回复。
    手腕上已经贴了不止一片胶布了。
    因为长时间用左手写作,手腕的关节已经脆弱无比。在中途的时候,他不得不换了右手,最后两边贴了整整齐齐的胶布,等到整场签售会结束,他的手都是软的。
    清之介苦兮兮地看着被分配的助理给他贴冰袋。
    “该不会断掉了吧?”
    他的表情可怜极了。
    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下子变得猖狂。
    “断掉了就不用写稿了。”
    助理:“……”
    他无奈说道:“清酒老师,我要下班了。等下还得去新闻部找主编,您能自己回去吗?”
    清之介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也得骑车赶回去,因此干脆利落说了告别:“不用操心,我自己可以的。替我向主编道声好。”
    助理笑着回答:“当然。”他的表情有几分自豪:“要是您以后需要做专访,一定要找我们呀!毕竟这次《幻舞》的宣发全都是我们负责牵线的呢!”
    清之介若有所思点头。
    怪不得出版商那边说不是自己的主意,原来是这样。
    他点点头:“当然。”
    今天累坏了,清之介几乎倒头就睡。
    梦里,他捧起了难波文学赏的奖杯,正准备发表自己的获奖宣言之时,下面的黑衣男人率先站起来鼓掌。清之介往下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早上第一个来蹲他的奇怪粉丝吗?
    银发男人走上台,抢过他的话筒,清之介勃然大怒,真准备斥责他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在这种场合收敛一点,将对自己的崇敬藏好,起码忍过颁奖典礼,男人开口了。
    “不记得我了吗?”
    清之介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好像还确实有点眼熟。
    这位读者除了有点帅以外,还有种很熟悉的既视感。
    比如把他手里的话筒换成木仓,再把背景改成黑夜,港口,死人——
    午夜梦回,记忆归档,清之介流下冷汗。
    草,他给谁签名了来着?
    哈哈哈,总不可能是琴酒吧。
    外面传来的碎裂的声音,似乎是花盆落地,仰面翻下,松软的泥土落在地上,连瓷片破碎的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清之介睁开眼睛,下意识抽出放在枕头底下的跳刀。
    一股熟悉的烟味在室内晕散,让人眩晕。
    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
    男人脱下了黑色的手套,粗粝的手掌握住枪,唇角叼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星之中,淡漠的眼中充满杀气。
    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额头,噩梦般的嗓音如从地狱中传来。
    琴酒的领口留着清之介的大名,缓缓挑起唇角:“想死几次?”
    “签了几次就死几次吧。”
    清之介:“……”
    清之介:“有话好好说哥签售会你顺了两本书还没给钱呢!”
    他小心翼翼推开已经戳在脑门上的木仓,诚恳道:“用签名抵,您看成吗?”
    第61章
    五分钟后,清之介规规矩矩跪在地板上。
    在九年前成为他半生阴影的男人审视地看着他还没来的交出的稿件。
    可恶!大哥怎么到这个破地方来了!
    清之介自从带到组织,一直是跟着琴酒混的。大哥杀人他递木仓,大哥放火他掩护,警察来了他先溜——所以说清之介对于警察天然的警惕和不信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将近十年的不合格杀手生涯已经将某些奇怪的东西刻进DNA了。
    而由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琴酒者乌漆嘛黑,清之介也白不到哪里去,不管放哪里都是恐怖分子一般的存在,就算最后好兄弟俩不快散货,清酒独自跑去了情报部门努力为组织渗透大业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清之介也难以改变某些从琴酒身上习得的习惯。
    作为跟着琴酒年数最高的成员,他知晓琴酒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大部分时间琴酒心情都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冷漠。但烦躁的时候会轻轻掐捏烟的手指,思考的时候会微微抿住一点唇角,往往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下场都不会很好看,不是被枪毙,就是拉去填太平洋。
    而当他同时做出这两个动作时,一般都会让人生不如死。
    清之介失踪了四个月,该干的全忘光了,不该干的兴致冲冲全做了一遍。不管是做正义使者,还是成为警方重点观察对象。怎么看都是杀手失格。
    哦,不对,他原来也不算是杀手来着。
    清之介老实开口:“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举起手:“我发誓!除了写小说之外我什么也没做!要不是大哥出现,我现在还被敌人害到失忆呢!”
    意识到自己举起的手只伸出了三根手指,他连忙将最后一根补上。
    琴酒将静静燃烧的烟头扔到地上,火星在一瞬间湮灭,散落的烟灰失去温度,如无数死亡坠落的小虫,被皮鞋狠狠碾压。
    在安室透照顾这套房子的时候,它一直是很干净的,除了孢子之外,地板上什么都不会剩下,哪怕一点灰尘。
    烟灰随着门缝中吹出的冷风轻轻抖动,黏在了清之介的裤子上。
    地板是冰冷的,他似乎也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被托付给琴酒的时候,琴酒自己也还是个少年,不懂怎么应付小孩,两人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清之介是个典型的熊孩子,只爱听软话,得顺着毛哄,偏偏琴酒的心肠硬得不能再硬,于是清之介成了地板常客。一件事情做不好,就得关小黑屋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