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说,那一轮血月横在空中,一旦看久了,便仿佛眼前有诸多种种幻象生出,足以将人拉到最深的恐惧之内。
    只是纵使刘备再如何回想,亦不曾在记忆中找到半点有关于此记载的踪影。
    然而这并不影响刘备做出决意,开口,对着几人道:
    “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并不清楚,这血月是否预示着什么,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卫太子便是于此被发现踪迹,然后遭到地方官员的围捕,自尽身亡。
    因而刘备开口,却是要人做好准备,速速离去。
    长安城外且不去说,长安城内,同样有人仰头望月,然后目光与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癫狂。
    甚至是暴起伤人,全然无有半点理智可言。
    建章宫内,老皇帝所在的寝殿之中。
    这本是整个帝国防守最严密、最不至于生出错误与危机的地方。
    禁宫之内本就是守卫森严且不去说,惜命的老皇帝对自身之安全,同样看得较之以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
    自然不会有容许有半点的疏露。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却又似乎有了不同。
    有原本是披甲执锐的、负责守卫的卫士在那一瞬间生出异变,暴起而对原本的袍泽做出伤害。更有宫人、太监等眼球突出目光狰狞,神情诡异的齐齐望着老皇帝所处的方向,诡异且癫狂。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的,老皇帝从梦中惊醒,手从那垂下的帘幔之间探出,准确且无误的握在了摆放在一旁的剑柄之上。
    长剑自剑鞘之间被抽出,雪亮的光芒在室内流转。
    老皇帝将呼吸放轻,赤脚走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地面之上,神情阴沉、隐忍且癫狂。
    有脚步声响起,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却又仿佛极是沉重。
    一下又一下,敲击在心头。
    恰如同惊雷,如同战鼓,又如同勾魂与索命的阎罗,正在向着自己而靠近。
    “谁?是谁!”
    因于卫太子起兵一事当中,有“坐观成败”、“怀诈,有不忠之心”。而被老皇帝下令,关在牢狱之中且将要腰斩的任安抬起头,仓皇四望,甚至贴近了那牢门,想要一窥究竟。
    因卫太子一案,长安城中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人人自危。
    帮助太子起兵的死了,任安这个虽然未曾帮助太子起兵,却接受了太子符令并且想要骑墙看热闹的,同样未曾讨得好。
    在任安下狱的这短短时间之内,绣衣使者来了一批又一批,对任安做出审讯与折磨。
    因而就某些方面而言,这位受卫氏大恩却又于关键时候掉链子的骑墙派精神早已经至于极端危险的、堪称是某种将要崩溃的临界点上。
    当那脚步声最开始响起,任安原本只以为是绣衣使者又或者狱卒再度到来。
    只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且牢房外的走廊上似乎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任安却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军旅出身的任安如是言,牢牢握紧了那牢门间的栅栏,仿佛要以此予自己力量。
    周遭静悄悄的,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宁静。
    便连其余罪犯打呼噜、哭泣等的声音同样不得听见。
    整个牢狱里,仿佛所有人都陷入到睡眠。
    又仿佛是有且仅仅有任安一个人存在。
    渐渐地,有人影渐行渐近,出现在任安眼前。
    映入到任安眼球。
    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只是随着人影渐进,任安的心脏却是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并最终失声,发出言语。
    生出破音。
    “大将军!”
    第61章
    第 61 章
    有陌生且熟悉的面目与身形渐渐清晰,于任安眼前、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来。于是本就是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任安崩溃的发现,从那远处一步步走来的不断清晰的身影,霍然是早已经死去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样子。
    不同于任安记忆里的那不断老去的、面目与身形尽皆苍老的身影,眼前的大将军似乎正当盛年,并不见半点老态。
    目光沉静且温和,静静的望着自己。神情坚毅眼珠黑黝黝的,恰如同一座沉重且无以被逾越的的高山,横亘在任安的心头。
    直叫任安面容发苦面色泛白,几乎难以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唯有那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响仿佛于此而被放大,充斥着任安的脑海与思维。
    有网仿佛于此而被凝结。
    恰如同那陷在蛛网里的蚊虫。
    触目之所见,上下前后左右四方俱皆是迷雾与茫茫。
    是狩猎者在对着自己一步步的接近。
    任安出生贫困,有幸做了大将军卫青的舍人。
    后来被卫青看重,因为卫青的荐举,成了郎中。
    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重义而轻生死,至少在这一时期,在春秋战国以降的遗风尚未被完全的褪去,在司马懿尚未指着洛水放屁使人们的道德思想遭受到重大滑坡之前。
    从任安接受卫青的举荐开始,这人天然的便被打上了卫氏的烙印。
    士为知己者死。
    在当世的普世价值当中,随从卫太子起兵叛逆也好做为一个忠诚的北军统帅将起兵的卫太子拘押在营中也罢,都是符合任安身份的、所应该做的事情。
    并不是说他一定要站在太子、站在卫氏的阵营上,而是他不应当妄想两头讨好的同时,两不相帮。
    等待和静观事情的发展。
    自古骑墙的,又有几个讨得了好的?
    在太子和皇帝之间坐山观虎斗,当第三方,他以为他任安是什么?
    裁判员?高皇帝?
    倒霉却并不无辜的任安未曾弄清楚弄明白,能够将他保全且为他说话的,只有太子刘据。
    当然,等到被老皇帝下到狱中并且被判下腰斩之刑的时候,任安......任安似乎还是个什么都不曾想明白的胡涂虫。
    “大将军,我以为......以为您......”
    任安张口,磕磕绊绊的想要说出什么言语。只是在那更多的话语将要出口、将要被吐出之际,任安却是悚然而惊,意识到一个再严肃不过的问题。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若是当真未亡,那么只要卫青存在,断不会坐视太子东宫一系至于如此的境地。又或者说,巫蛊一案根本便不会发生。便是发生了,太子与皇帝之间,成败亦未可知。
    而大司马大将军若是当真已经死亡......任安恐惧的、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卫青那仿佛是幽冷的、诡异且不详的身影,一颗心却是在不断下坠。
    事死如生。
    对于当世人而言,死亡与生命的存在一样,同样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值得看重的事情。
    当世的人们普遍相信,死后同样有国度,是亡者之所归,是他们死后所要到达。
    所以,眼前的大将军是从那死后的国度归来吗?
    任安心中惶惶,不知当说出任何的言语。
    说什么?
    说自己虽然接受了您的外甥太子殿下的符令,却选择坐视冷眼旁观太子刘据的失败?
    说自己看似忠君忠诚于我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却按兵不动,既不曾在最初始的时候将叛乱抹消更不曾将太子起兵的消息报告给帝王?
    还是说自己因为在天家父子间的争斗当中看热闹所以被皇帝陛下下令,关押在牢狱之中将要处死。
    至此时刻,任安终于是察觉,在太子与皇帝之间想要明哲保身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愚蠢,又是何等的自视甚高,将自己看成是了一个东西。
    “您......您是来处置我的吗?”
    仿佛是终于将一切想通的任安如是言,于那当是从亡者的国度所返回的大将军的目光之下,语音干涩,发出如是言语。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惶然。
    “当真是晦气!”
    长安城南,小侍从战战兢兢的填下最后一点土,搓了搓手,暗道一声。正准备叫上同伴,一同离开,便见其身形僵直,目光直愣愣的望向远方,仿佛是失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