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底涌起的这一丝莫名的敬佩很快便消散,只听嚓地一声响,铁架狠狠砸下,严丝合缝地与底座衔接在一起,只露出一个脑袋。
    于是人群又很快安静下去了,屏息凝神地等着最终判决来临。有母亲挡住了孩子的视线,自己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的云顶楼层,顾珊指尖无意识掐紧了窗台,眼尾泛红却面无表情,是一种近似茫然的木僵。
    雪不知何时变大了,安静地落在地面,落在行刑台上,落在每一个人头顶。
    刽子手喝了口水,噗地喷在刀面,高高举刀一声怒喝。
    砰!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握紧木架往里一拉。窗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于是,冷风、霜雪与尚未喷洒的鲜血,通通被关在了外面。
    嘈杂与喧闹骤然消失,周遭万籁俱寂,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那扇窗子像是道屏障,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顾珊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被冻得麻木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僵硬地把头往左边拧,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瞳仁。
    韩素倚着墙角,眸色很淡,顾珊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神麻木,神色僵硬,嘴唇泛白,总而言之,面色极度难看。
    她咽喉艰难地上下滚动一圈,看到韩素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东西。她凝神去听,耳朵里堵着的那团棉花终于脱落。
    “看完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顾珊一愣,慢慢点了头。
    然而,在做完这个动作过后,她亲眼看着韩素嘴唇抿紧了一点,睫毛微微下垂,眉心也隐约出现了一条褶皱。
    她下意识去看她眼睛,果不其然找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烦躁。
    她听到韩素的说话声,似乎很平静,像无澜的古井,至于井底下是一摊死水还是暗波涌动,谁也不清楚。
    “不是讨厌他吗?你哭什么?”
    若是平时,顾珊定会怒气冲冲地反驳“本小姐才没哭只是沙子迷了眼睛”,但现下,她浑身突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被人掐住了脖颈。
    她缓慢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机械地擦掉眼泪,艰难地扯起两边的唇角:“本将军给他哭丧。”
    韩素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一言难尽,满脸都写着为什么她的嘴能硬到这种地步。
    顾小将军面子大过天,打死都不愿将心底最后那点柔软透出来。韩素知道她性子,也没再逼问,岔开话题道:“回将军府吗?”
    顾珊狠狠道:“回!”
    一推门,屋外的冷空气骤然袭来,如生锈的刀子般刮过人裸露的皮肤,顾珊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她没和韩素说实话。
    刚开始她包下云顶楼层,其实是想看笑话。但当她推开窗,听见底下嘈杂的喧闹,看见囚车上那个被挑断筋脉、人人喊打的瘦弱身影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那一刻,呜呜的万里长风捂住了她耳朵,她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只有幼时被纨绔堵墙角欺负的刹那,那双挡在她面前的、肉乎乎的小手。
    人潮像泥浆一般流动起来,挤挤攘攘地散场。周遭的声音太嘈杂了,雪花迷了她的眼,于是她再也看不清那个说着要“保护妹妹”的英雄哥哥的脸。
    她听到有人激动地回味顾裴痛苦的神情,也有人兴致高昂地与同伴讨论行刑的细节,当然,更多的人高举着正义旗帜,大骂其败类。
    顾珊逆着人流往行刑台望去,只看到窜动的人头与湛色的天。
    身边的人拽了拽她袖子,顾珊不再等待,转身离开,再没回头看一眼。雪子灌入领口,两人没打伞,一路走了回去。
    府邸的灰瓦被盖上了薄薄一层雪,门前的台阶莹莹透透,像白玉石。远远望去,能模糊看到台阶上有个人影。
    对方同样没打伞,任由雪花糊了满头。他没披外罩,将自己缩成一团,显得身子特别瘦小,在寒风簌雪中,似乎还微微发着抖。
    顾珊眯着眼睛,看清楚对方脸后猛然发惊:“阿木扎!”
    她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就往那边奔去,呼出的热气氤氲在空中拢成迷雾,又很快消散。
    听到这个名字,韩素脚步一顿,第一反应是双水蓝色的眼睛,随后,被冻僵的记忆才后知后觉地复苏。
    阿木扎,燕国送来大岳的质子,年纪比韩潇潇还小,只有十一二岁。小孩子闲不住,平日一个人待在质子府也没有同龄的玩伴,不免有些孤单,近些日子倒是来将军府很频繁。
    一个是燕国小皇子,一个是打下燕国的少年将军,两人的身份摆在这儿,竟也能玩到一起,难免不让人多心。
    韩素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习惯把人往坏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