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挥杖,大地之力随佛光蔓延而来,势沉如山,令珍娘也稍稍凝重了神情。
    驱使五行,引动地脉,借杭城乃至两浙路之人间势加诸己身……前者尚有传承在外,而后者所行法门,非圣人不可言传,更遑论为凡人所获。
    佛门中人,圣人门徒……也难怪这和尚年纪轻轻便敢被驱使着来找她的麻烦。
    珍娘知晓事涉圣人,她再如何谋划筹备也没有太大用处。想到那日刻意来“提醒”她的观音菩萨,珍娘眼神微动,再不留手,袖袍轻拂,原本悬在衣带上的玉饰便在一阵白光中逐渐变大,被她以左手横抱于身前。
    宫音为土,乃音之主;角音属木,羽音属水;木以克土,水而生木。珍娘右手扣宫、角、羽三弦,眉眼微抬,一阵清音便欲散拨而出。
    “妖皇阁下且慢。”
    杭城地脉大动,惊动的自然不会只有在场的几人。有身着紫色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头戴幞头,脚着乌皮靴的老者匆匆赶来,虽白发苍苍,但尤显精神矍铄。
    感受到老者身上浑厚的皇朝气运,珍娘拨弦的手一顿,改飞龙拿云势为鹭浴盘涡势,倒是暂且放了法海一马,只以琴音平复地脉。
    “护国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泽救生民。”
    自新天条出世,天庭所册地仙越来越无法干预人间,但经由地府承认、以凡身功德成就鬼仙的城隍却在人间王朝气运的加持下仍保有了一定的权力,被天条承认作为人间的守护者和非人事务的管理者游走于阴阳两界。
    珍娘和扑天鹰在刚进入杭州这一座大城时,就曾主动放出气息,同这位城隍打过招呼。
    那时城隍并未现身,只是默认了他们的到来。如今地脉因她与法海的交锋而动,想来这位城隍也无法再继续袖手下去了。
    城隍见珍娘收手,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相揖,算是谢这位妖皇体谅人间不易。然后他再看向引动地脉的罪魁祸首时,就没有待珍娘那么好的脸色了。
    钱塘自古繁华,更遑论杭城曾有小龙脉抬头。只因旧龙垂而未老,尔后渐发生机,方才未成京府之势。
    也因此,杭城地脉关系重大,他亲自坐镇,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以异术干扰大宋的正常兴衰。
    王朝国祚难以绵长,即便世出圣人,也难保帝国万世不朽。但这是他生前为之付出了一辈子努力的国家,至少不能亡于妖邪异术、奇诡手段。
    法海借地脉之力斗法,虽不至于到影响龙脉的地步,但一方城池的地脉,是千百万年来靠山水与人气滋养出来的。当年川蜀地脉被毁,有先天灵根与真仙助力,也耗费经年时光方才渐渐繁盛。法海与妖皇相斗,借用地脉,若有损耗,又待何人来补?
    “你是何人?”
    珍娘他们熟知如今的三界秩序和各色人物,可有意被隐瞒了许多信息的法海却不清楚。
    他此前游历天下,遇上的大多是没什么反抗之力的小妖。即便有在他看来的大妖殊死一搏,大多也还是被他顺顺利利地降服,不曾闹出太大动静,更不必说惊动当地城隍在他眼前现身了。
    是以法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面前这样令他觉得诧异的存在。
    若说面前之人是人族修士,他身上阳气全无,显然不该再存在于人间。然若说他是鬼修……法海接受的传承里所说的含冤或暴死,死后羁縻的厉鬼,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见过。而哪怕是神志清醒的鬼怪,至少在他所认知里,也不该这样阴气浅薄到几乎不可见。
    他有一双神通眼,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本源之气,所以法海能够看破珍娘、扑天鹰的敛息之术,轻易看出他们身上的妖气。
    所以他更不明白,阳气全无,阴气几近于无的城隍,到底是依仗什么而在人世立足的。
    他志在降妖除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自然都在法海意欲为人间除去的“害”之范围内,但眼前之人,真的能算鬼怪吗?
    “吾乃杭州城隍。”城隍虽不满法海举动,但阻止及时,如今事态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倒也没有怒形于色,而是平静地解答了法海的疑惑。
    “您是……刘英国公?”
    凡城隍者,必经民心所向的朝廷册封,再得地府应允,方才能拿到由天条借天地之力形成的、代表一方权柄的城隍印。
    是以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的许宣自然知晓他们所在的这方土地的城隍究竟是谁。
    说来这位刘英国公也堪称仁宗朝时的传奇人物。
    他本是官宦公子,因少时身犯宋律,虽于当朝皇太后有救命之恩,得认义子,仁宗皇帝更亲口允诺他法外开恩,却仍甘愿依律徙边关以赎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