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药已经采够。走吧。”
    他牵着孩童的手,一起走向村子里,孩童的家。
    孩童的父亲脚摔伤了,徐临研磨了药草,配合灵术做成了一种药,很快治好了孩童父亲的伤。
    那个村民对他感恩戴德:“只有徐大人,才会为我们这种下等人治病。”
    徐临这样会法术的方士,是高高在上,寻常百姓难以仰望的存在。
    “举手之劳而已,”徐临随和笑了笑,“而且我觉得,人应该生而平等,不分高低贵贱。”
    “那怎么能一样呢,”村民腼腆笑了笑,“大家伙受了徐大人那么多帮助,都想着给徐大人立一座生祠。”
    “那怎么能行。”徐临模仿对方的语气调侃,“你这不是害我吗?要是被陛下知道,整个徐家都会受到惩罚。”
    小童在一旁插话:“我听别人说,徐氏一族帮陛下寻回了长生不老术,陛下龙颜大悦,下令重赏?”
    “徐大人要入宫做大官吗?”
    徐临摇头:“不去。”
    他是徐氏一族法力最强的方士,但对功名利禄并不如何看中。
    宫中那些繁杂规矩和权利争斗,令他觉得厌烦。他是个肆意随性的人,领个小官职就已足够。
    小童又问:“听说徐大人定了一门婚事?大人要成婚了吗?”
    徐临继续摇头:“应该……不会。”
    婚事是家族长辈给他定的,对方是另一个家族的方士,两人都没见过几次。
    他不打算和毫无感情的人成婚,这几天就要找个机会朝长辈陈述自己的想法,退掉这门亲事。
    大概,又会惹得族中长辈吹胡子瞪眼,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那大人要出海吗?”
    徐临笑了笑:“看情况吧。”
    可能也不会。出海一次,好几个月,甚至一年都得在船上度过。对他来说太枯燥。
    他只想在各个村庄和城镇之间四处走走停停,遇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就“举手之劳”帮他们一把。
    他从来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平淡又平安,悠闲自在度完一生。
    “徐,徐大人!”一个仓惶声音猝然响起,一徐家人气喘吁吁跑到村民家里朝他报信:“不,不好啦!”
    “陛,陛下说,徐家给他进献的长生不老术是假的!陛下龙颜大怒!要,要处死徐氏一族!”
    “!!”
    怎么可能是假的?!
    徐家的方士出海,找到了海上的虚世,带回了传说中上古神血一族伏羲氏创造的长生不老术。
    他虽没出海,族人带回来的灵术和灵器他验证过,确认无误才进献给陛下。
    怎么可能有假!
    徐临心急如焚,和族人一同进宫觐见陛下。
    他没能见到那位至尊至贵的陛下,接见他们的,是陛下身边一位权倾朝野的亲信。
    亲信将一具尸体抛在了徐临眼前。
    徐家方士从虚世带回了长生不老术。那是一门极其复杂高深的灵术,整个徐氏一族,只有徐临这个最强的方士才有足够的法力施放。
    整个过程非常繁琐,尤其是用在不会法术的常世人身上。
    首先需要将复杂的长生术咒文,以另一种特殊的术法“炼化”进从虚世一并带回的灵器——一种方形的“仙丹”里。
    再用一种复杂术法将“仙丹”炼化进入人体。
    陛下找了一位年老的宫人为他“试药”。
    徐临将“仙丹”炼化进入宫人身体,成功使这位宫人返老还童。
    陛下龙颜大悦,只等良辰吉日,让徐临将“仙丹”在他身上“炼化”。
    那是五日之前的事情。
    此刻,那名炼化了仙丹,返老还童的宫人尸体,摆在了徐临面前。
    宫人于今日,忽然以一种非常恐怖的状态急速老化,干枯,整个尸体没了人样,犹如一根枯死的木枝。
    ——长生不老术是假的。
    亲信用尖锐的嗓子冷冷问: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徐家用假的长生不老术欺骗陛下,陛下暴怒不已,要以欺君之罪,处死整个徐氏一族。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从蓬莱带回的术法不可能有假!
    徐临祈求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证明这个法术的真实性。
    或许是不老不死对人的诱惑实在太大,又或许是徐临那张脸说出来的请求太令人动容,亲信再给了他一次机会,又选了一名色衰的宫女“试药”。
    徐临再次成功将仙丹炼化进入宫女的身体,当着亲信的面,让她重获青春。
    可是三天后,恐怖的场面再次上演。
    那名宫女,同样以一种恐怖的形态在短短几息时间中迅速死亡。
    这一次,陛下没召徐家方士入宫。至高无上的帝王不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下令处斩。
    徐临这样法力强大的方士,难以被轻易杀死。
    陛下下了一道令,命其他家族的方士,将那道欺君的不老不死术加在徐临身上,再用别的术法,将他的肉身和魂魄一并毁灭。
    此令一出,任职于宫廷的所有方士,联合起来在徐临身上施加了各种高阶术法。
    其中不乏徐家方士创造的,徐家从虚世一并带回来的,别的方士新创出来,有待试验的……
    陛下的旨意只有一道,而徐临身上被加诸的严酷法术,不知有多少。
    那些人真的是忠君,还是包含了某些人心的幽暗,不得而知。
    徐临在蚀骨焚心的极度痛苦中,煎熬了整整八十一天。
    他的血肉仿佛被人一片片用钝刀割下,伤口又在烈焰灼烧的剧痛中愈合,愈后又被割下。
    如此反复,痛苦到令人难以忍受。他心中原本绿意盎然的世界,都被摧心剖肝的疼痛和由疼痛催化出怨愤,染成了刺眼的暗红。
    那场起始于草场莺飞,悠闲恬静的美梦,到头来,成了一场蚀骨焚心,痛入骨髓的噩梦。
    ……
    徐临被梦中宛如凌迟一般的极致痛苦惊醒。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头顶,四周,脚下,都有无数星辰闪烁着淡淡星光,仿佛置身于宇宙。
    很冷。
    没有风,没有声音,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温度。
    内心涌出的,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凄怆。
    徐临恍惚感觉,这样的景色他见过很多次。可是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而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
    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余悸还未完全消散,另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又浮上心间。
    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缓缓朝他转过头。
    不能看。
    不能看到他的脸。
    徐临心中的怯意警醒着他,可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过脸,对着他,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妖异诡艳,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抹淡淡的微笑,透着一缕不屑和嘲讽,徐临清楚,那是因为对方心中浓郁到化不开的痛苦和愤怨所致。
    锥心刻骨的痛苦催化出的,对整个世界的愤恨。
    他刚刚才梦到了这个人,似如身临其境一般也体会了那场整整持续八十一天的煎熬。
    这个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也叫“徐临”。
    “徐临”轻轻问了他一句:“醒了?”
    冰冷的笑容不带任何一点温度。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雷霆万钧一般轰在徐临心头。
    他一时难以分辨,究竟谁在谁梦中。
    似乎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才是一场幻梦。
    徐临嗓子有点干哑,喉结微颤,才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是哪?
    另一个“徐临”淡淡看了他一眼,根本懒得解释。
    所有的问题,自己这个徐临,已经猜测出了答案。
    “徐临”被方士们在身上加诸了许多严酷的法术,本该神形俱灭。
    但他也被施放了那道“欺君”的不老不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