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降驴记 > 第127页
    圈椅中的人抬头,阴冷的眸子中倏地射一道寒光。
    “所以这就是你们弄虚作假的理由?食国家俸禄,为图便捷携带空账进京,上下勾结贪污国帑数万!”
    银铃:“大人问我懒政怠政之罪,我认!若说我贪污,我不认!我倒要问空印积弊已久,明知有人会利用此谋私。这些年朝廷都在干什么,户部渎职之罪,圣上姑息之罪,谁来问!”
    她大声的嚷嚷起来,中气十足,质问声回荡着整个牢房。因午时的那碗牢饭太干太硬,神情一激动噎的险些撅过去。默默喘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牢房外的人叫她问住,愣了好久,沙哑如公鸭般的嗓音,颇为欣赏的夸赞道:
    “好一张伶牙利嘴,你说你无罪,那你赴京外查,携带弓弩怎么说,主使南官销毁罪证又是欲意何为?”
    说起弓弩,她那把男子手掌大小的弓弩正被那人端在手中把玩。
    “我都说是他们先打的我,我才还手的!账册我回到会同馆,他们已经在烧了,再说我的又没烧掉,不都被你们拿走了吗!”
    银铃一看见那东西就悔不当初,那么久还是改不掉动不动撂挑子,掏□□毛病。想想她要是没有和锦衣卫打起来的话,还只是个从犯。就不至于被当成主谋扔进诏狱里,反复拷问。
    “那锦衣卫要是没来呢,你们早就将罪证销毁干净了吧!”
    话音一落,箭矢突然穿门而来,堪堪射在她的脖子旁,擦破了下巴。
    “你!你要杀我灭口?!”
    “不要以为陆清河娶你,凭先皇的铁券丹书就可以逃罪!”
    两人各说个的,银铃还想再争几句,那人起身便走了,根本不理会她。
    走的还很着急,显然是有急事。脚下的灯影一消失在门口,黑暗的走道里就猛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太监急促慌乱的催促着,“快,快,水,拿水来!”
    咳嗽声还在持续,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一样。牢里头,银铃呆呆的望着那处,眨了眨眼。
    那人不会叫她气死了吧?朝廷这帮子人那么不讲道理,会不会算自己头上?
    从大牢一直走出石门,站到了诏狱门匾下咳嗽声才止。门外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太监、宫女、仪鸾卫。
    黑色风衣下的人卸下满身的威严,手指揉着嗓子,怒不可遏。
    “去把刘治芳给朕找来,弄的什么破药,喇得嗓子跟吞刀片一样!还有叫陆清河进宫来,以为搬出先皇朕就拿他没办法了是吗?!敢问朕的罪,朕还没问他一个包庇徇私之罪呢!”
    她嚷嚷的起劲,叫气糊涂了。粗狂的嗓子冒出几声婉转娇嗔,吓得拿□□太监连忙拽住她,不顾的什么身份。
    “圣上小声点,小声点!”
    皇帝遂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走出诏狱钻上御撵。咽了咽口水,暗自后悔午膳不该贪嘴那碗甜牛乳。
    传旨的太监到陆府时,陆重山和陆芙正在花厅里清点三书六礼。请的是京城有名冰人王氏,各样礼节准备齐全,抬进诏狱里去。拜了堂,银铃就算是陆家的人。面上挑不出错来,就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噔噔那小丫头跟在侍女后面挂红绸,欢喜得不得了。只有陆清河笑不出来,深觉得此事不妥。
    小丫头跑到他的脚下,问他,“大人,你要成亲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去玩吧。”
    婢女将噔噔牵走,去老松下挂红纸。
    陆重山瞧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又是一肚子气,“此事不算你骗她,是爹的主意。日后她要问起来,你只管往爹身上推。这样做也好,顺势从官场退出来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
    陆清河嚼这几个字,胸口一阵闷痛。把那只山鸟关到自己的后院,是他从未想过的事。空印案,他自有办法救她脱身。可娶她,他却别无他法。
    “我知道了,爹。”
    他颔首应了声,小厮来禀宫人传旨,跟着就出去了。
    转过棋盘接时,有人拦住了他的马车,摆手高声喊道:“陆大人请留步。”
    “何事?”
    他探出头来,便看见袁立站于街边,下车相拜。
    “大人此次进宫,务必小心。圣上于昨日、今日已亲自去诏狱提审过空印案相关涉事官员,半炷香前黑着脸离开的。还有百官联名保举之事,恐是不成了。下官岳父大人,知会了下面的言官,胆敢有申救者,唯朋党是论!大人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大人只有保住自己,才能救下那些人。”
    陆清河神情一顿,无所适从。
    “袁大人,为何要帮在下?夫人清誉乃当年在下毁之,大人当真不介怀?”
    袁立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不瞒大人,我与珍珍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奈何我出身微寒,只是一个小小郎官,岳父大人不肯将她许配于我。五年前闻听大人与她和离,我壮着胆子又去提亲,他老人家竟是允了。珍珍虽是清誉不再,在我心中却是顶顶珍贵的人。我夫妻二人能终于成眷属,时刻铭记大人无心插柳之恩。愿苏大人能早日出囹圄,大人娶得心爱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陆清河深深一拜,“大人快进宫去吧。”
    “多谢袁大人,当年退婚之事请代陆某向夫人赔句不是。他日事了,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陆清河留下话,匆匆登车而去。
    马车在掖门下停住,步行入宫时,天色尚早。跟着引路太监沿着宫道,穿过玉清门也不曾停下。在往前就是内廷了,陆清河慢下脚步。
    “敢问公公,这是往何处去?”
    前方已经到了承恩殿,小太监侧身立于一旁,“圣上在殿内,大人请自己上去吧。”
    陆清河太阳穴突突的跳跳,预感不详。承恩殿位于内廷,皇帝的寝宫。他,他一个外臣进去很是不妥。连太监也不引路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踏上御阶。
    殿门敞开着,暖阳落了一地,映着金砖。光滑如镜,润如墨玉。殿内没人,御案前扔了一地的奏疏。陆清河的那封空印案奏疏扔得最远,摔到了殿门外。
    他将奏疏捡起来,在殿内伏地跪下,等待召见。
    殿宇很深,层层殿门相隔,纱幔相掩,金光流溢犹如天阙。那抹明黄的身影能从陆清河想到的任何地方蹿出来,但是她一直没出来。直至日落西山,殿内一片晦暗之际,从宫外才鱼贯入了两个太监。
    半响后,一个眉目疏朗,身形极其肖似陆清河的男子,从里殿内由太监引出。尽管他伏地跪在地上不曾起来,男子匆匆系好衣带,还对着他拜了一礼才离去。
    等了很久的人随后才从里面出来,穿着明黄的长袍,披着发,光着脚丫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涂着丹蔻的脚丫动了动。忍住了想要踩上他的脑袋,踩上他的肩头,狠狠发泄一顿的冲动。
    “臣,陆清河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清河高声唱和,头顶笼罩着一层阴云。伏地跪的太久,全身酸麻,连知觉都迟钝了好些。
    “陆清河,你在钻朕的空子包庇那些人是吗?”
    “臣不敢,望圣上明鉴。空印之事积弊已久,要处南官,吏部户部乃至臣等内阁也难逃姑息惰政之罪。臣以为当以此为契机根治顽疾,而不当以此大兴牢狱之祸,大开杀戒。一来,朝廷于此尚无律例可依;二来若处执印官吏,州府上下牵连定不下万余人。势必造成朝局动荡,此间虽有贪污奸佞之人,却不乏实心用事为民者。不当以怨杀错杀,以寒天下人之心....”
    “实心用事者,你意有所指是吧?怎的,她就是清官好官,朕就是无道昏君?”
    陆清河的话猝然被打断,冰冷的女声完全不似白日的沉厚。许是道士的丹药吃多了,停了药,装再冷厉也叫人恍惚听出一股娇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