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咸,却带一点脂粉的甘香。
    她不在意这一点点不平衡,这是小事。很快的,不平衡就会消失。摸起那把精致的小匕首,插在大腿的刀带中。刻意挑件纯白的低胸礼服,一个小时后,就会有艳丽的红增色。
    一一点上餐桌上的蜡烛,这或许就是所谓古典的浪漫。在妹喜身上是得不到这种享受的...她太狡猾、污秽而贪婪,难以驾驭。
    不像现在的宿主。这么简单、纯真,容易被伤害和吞噬。
    走到书桌前,几封漂亮的信静静的躺着。她不喜欢e-mail,而喜欢这种可以摸到文字的感觉。优雅的用裁信刀划开信封,静静的读着。
    有个政党邀请她入党,并且声明会保她上总统宝座。人类真可爱...心思浅得跟个碟子一样,一目了然。全世界的女英雄成了国家领袖,这小岛的国际地位当然一飞冲天。
    也罢。小国要治理得宛如天堂容易点,也更容易得到尊敬和崇拜。踏着这个国家当第一阶,她大约可以往上爬上去,直到顶端,掌握一切,成为神。
    统治所有的「有」,还是唯有「无」。
    她不急着签下自己的名字,先看看有没有更有利的条件。然后她摸到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却惨叫的甩开。那个纯白的信封涌出乌黑的文字,让她的左手发黑。
    正要推倒烛台烧了那封信,她的右手却不听话的抽出匕首,划破了信封,那张普通的信纸飘飞起来,并且滚出一颗玉石,紧紧的抓住她的视线。
    每个人都有个真名。而十三夜的真名由玉石组成。王琬琮,从姓到名,每一个字。
    「让我为妳说个故事。来寻我。」
    十三夜大梦初醒的看着手里的匕首,和乌黑的左手。她头痛欲裂,细微的喃喃突然高亢到几乎爆炸,她有一小段时间陷入全盲和全聋中。
    她痛苦的大叫,抓着匕首想送入咽喉好结束这种悲惨。但文字化成语言,穿透这些惊人的噪音,低低的说,「让我为妳说个故事。」
    疼痛渐渐褪去,她的右手一片濡湿。为了阻止自残,她用右手抓住刃身,鲜血不断的滴下来。
    他回信了。她不断的吸着气,闭着眼睛想忍住潸然的泪。他回信了。在我几乎杀掉圣或杀掉自己的时候,回信了。
    左手的乌黑蔓延到肘弯,然后顽强的停住。
    「妳不想听?」十三夜自言自语的,「但我想听,我很想听。」
    试着妖化,但她的身体强烈抗拒。不要紧,那不要紧。不能飞,她还能走,还可以开车,把自己撞死,或到目的地。
    就算是用爬的,她也要爬到那个人的面前。
    因为...他要为我说个故事。
    第十章 远扬
    当她像抹幽魂般出现在精神病院的雪白病房时,眼前这位瘦弱的作家却没有露出惊骇的表情。
    低语绵绵,细浪似的退开。房中看起来只有两个人,但她下意识的知道不仅于此。她缺乏看到人魂的能力,但可以感受到一点点。
    或许什么都吓不到他了,那个名为姚夜书,却从灾变中存活到现在,长生不老的发疯小说家。
    「我收到你的回信。」她声音粗哑,美丽的晚礼服已经破破烂烂,沾满血污。这不是趟愉快的旅程,能够走到这儿除了意志力,还有不可遏止的怒气。
    够了,真的够了。让这一切都个结局吧。
    姚夜书放下书本,却只微偏着眼睛看她。眼白带点血丝,疯狂的痕迹。
    他咯咯的笑起来,无人的幽室骚动战栗,连十三夜都得抓紧前襟才勉强提得起勇气,不转身逃走。
    「无的克星却被无附身,该说无很聪明,还是我的亲戚很笨呢?」他淡淡的问。
    隐隐的怒气翻涌,不可遏止。「...这种宿命,又不是我想要的,又不是我想要的!」十三夜怒吼,所有理智都消失无踪,被暴虐彻底统治。她扑上去掐住姚夜书的脖子,膝盖顶着他的胃,右手举起匕首。
    就在她即将把匕首插入姚夜书眼窝时,挂在颈上的十字架映着月光,闪烁了一下。她吸气,颤抖,泪下,将匕首扔得远远的,掩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她跪倒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姚夜书躺在地上,平静的回答,「我想知道妳还有没有救,值不值得听我的故事。」
    她发抖得更剧烈,将头抵在地板上。「...杀了我。我早晚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夜书缓缓的坐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让我为妳说个故事。一个...原本我看不到的故事。我不该活这么长,就不会遇到妳,然后看到另一个受尽折磨的史家笔。」
    他的眼白,在漆黑的斗室,显得冰冷而灿亮。
    夜书为十三夜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个远古生物的血缘,意外的在后代复苏的故事。诸多巧合和意外,让原本不该苏醒的能力苏醒,因而困顿痛苦,为了不该有的能力苦痛不已。
    直到她和妹喜在一无所觉的情形下,中了「无」的精致陷阱。一场撼动世界的好戏,一位崭新诞生的女神。
    「...我没有被无感染。」十三夜微声说。
    「她感染的是妳的灵魂。」夜书没有笑,眼神的焦点模糊,「妳的阴暗、不满、自卑,和渴望。」
    所以,是我给她一个温床?给她可以猖獗蔓延的温床?
    「...然后呢?」她容颜扭曲,妆泪澜潸。
    「我不知道。」夜书微偏着眼看她,「妳是另一个史家笔,妳的故事实在不归我管。我也想知道,『后来呢?』」
    后来?我使用文字的能力已经不见了,我什么也办不到,我...
    十字架又随着月光一闪。她望着柔和的光,万籁俱静。真正的寂静并不是没有声音。她听到树梢飘动,纺织娘的歌,星星的移动。
    一起一伏,大地的呼吸。这个世界的呼吸。
    千门万户的人类和众生,无数动物和植物。自由的生育和死亡,坦然的。
    她最爱的人,专注的神情,伴随着他的强光,和漆黑的翅膀。
    流着泪,她笑了。抬起头,她看到无数文字,发出明亮的歌声,如星河般流动着。
    「我知道后面的故事,我知道。」交握着血污双手,她涌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笑,「无不该采取白蚁社会形态的。这样,他们的白蚁后,统一的主意识会被封印在我体内,无法轻易转移。而我,将会将他们的白蚁后带到虚无之洋,让无数文字洗涤。」
    唯有无可以吞噬无。或许,这是一种办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让文字浸润透了,无也不再是无了。
    她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来,十三夜都怀疑会不会喷出脑浆。但她忍受痛苦这么长久的时光,早已经学会如何共存了。
    握着十字架,「愿圣光与我同在。」她开始妖化,变形的部位迸出血花,但她还是笑着。
    这样狰狞可怕,却又庄严肃穆。夜书静静的看着她,轻扶着她的脸。
    「...可惜我不能好好跟他说再见。」她哭着,同时微笑。「可以代我转告圣吗?他是我此生最美好的礼物,照亮我原本如长空的黯淡。」
    「妳何不自己告诉他呢?」夜书握着她有着雪白利爪的手,「当妳归来的时候。」
    「...我会归来。」她紧握夜书瘦弱的手。「谢谢,这是个很美好的故事。」
    她转身纵入回旋着黑暗漩涡的计算机屏幕,蛇尾款摆,矫健优美的优游在虚无之洋。
    创世之父的实验没有失败,但他太心急了。他的创造物需要时间才能完熟,甚至在人类或众生的血缘中焠炼过。
    她会归来,而且不会只有一个人。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跪倒在地板,姚夜书不断的吐血。窥探别人的人生必须付出代价,尤其是另一个史家笔,那可是得付出好几百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