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人都管她叫蝶梦夫人。事实上,她也还活着,只是睡着了以后,魂魄会到舒祈给她的档案夹里,过着她的夜生活。
    蝶梦喜欢震耳欲聋的舞曲,喜欢烟雾缭绕的舞厅,喜欢闪闪盲人心眼耳目的七彩灯光。她用旺盛的意志和想像力,创造了这个缤纷的世界,成了各各档案夹内的人口,喜欢汇聚的地方。为了得慕一句戏言,慢慢的,大家都管这个地方叫「鸦片馆」。
    是的,鸦片馆。来过一次就会上瘾,一阵子就会疯狂的怀念的地方。
    像是刚刚在现实生活,因为丢失了一个大客户,倍感沮丧的舒祈,睡眠之后,会郁郁的将自己丢到庞大的舞池,和其他疯狂的舞者一起没有意义的摆动,随着嘶吼和尖锐的叫声。
    拼命的挥洒着汗水,似乎只剩下旋转旋转旋转。然后她的手被接住,蝶梦软柔的手握着。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共舞着,暧昧的共舞着。最后在舞池里相拥,深吻。
    「我爱你,舒祈。」微喘着,蝶梦说。
    「我也爱你。不幸我是女人。」轻轻抚着蝶梦柔软的脸,舒祈微笑。
    「呵呵…只剩下魂魄了,还有什么好分的?」她凑近舒祈的耳边,「你知道吗?现实中,我已经六十四岁了。」
    「真的吗?」舒祈淡淡的说。
    「呵呵…你呀,舒祈,不能装得更震惊点吗?」
    但笑不语。
    「亲个老太婆,让你不高兴了呀?」有点撒娇的口气,面具下的眼睛闪闪,长长的睫毛一搧一搧的。
    「怎么可能?在这里…美貌和父母就没什么关系了。」
    自信的笑笑,蝶梦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那当然,只跟想像力和意志力有关而已。」
    亲亲舒祈,她有些骄傲的没入舞池,周遭的爱慕者发出讚叹,她也尽情的释放魅惑妖异的舞姿和气味。
    气味。鸦片。圣罗兰的香水鸦片,甜蜜而性感,却带着戟刺的辛辣,就像中毒的损毁感。
    飘飘然的损毁感。
    原以为,蝶梦会这样魅狂的继续颠倒众生,却没想到她的肉体已经高龄。隔了一个礼拜,只见鸦片馆一片断垣残壁,几个怀旧的精魂,无精打采的在鸦片馆里闲晃着。
    「蝶梦死了。」得慕带着愁容,告诉了舒祈。
    她静静的站在渐渐崩坏的大厅。创造这个世界的女主人既然不在,整个档案夹里的世界,也该颓圮崩溃。
    但是…这里…是多少游魂生灵交错爱慕鸦片馆主人的寄託所在。有个游魂掩面哭了起来,哭声像是有传染性,一传十,十传百,鸦片馆一片哀鸿遍野。
    默默地,舒祈离开了。不插手电脑里的世界,是她少数坚持的原则。
    但是…蝶梦…
    「蝶梦去的时候,觉得痛苦吗?」她淡淡的问着,却让得慕很惊讶。
    舒祈才不管谁死谁活。
    「不会的。她去的很安详。天堂和地狱都抢着要她。」
    「哦?」
    「蝶梦在世的时候,没有犯过任何罪状,所以天堂准她移民后,乐享五十年后,投胎转世。但是地狱却想重用她,准她保有自己想要的形体。」
    她选了地狱吧。
    果然,得慕说,「她选了地狱。」
    这么爱美的人,怎忍得得到天堂的安乐,却得用生前最后的年纪面貌?
    但是舒祈却显得郁郁。低头和她的猫玩,却被抓出三道血痕。
    「珈玛!」舒祈轻声斥责牠。
    「要紧嘛?」看到血,得慕着慌了。
    舒祈摇摇头,心下有点黯然。
    得慕也觉得萧索。失去了夜夜笙歌的鸦片馆,就像失却电脑网路上鲜明诡谲的艳丽色彩。
    结果,她没办法压抑自己的习惯,每隔一两天就去鸦片馆看看。眷恋倒塌遗迹的人,却出乎她的想像的多。
    蝶梦的面具,就这样弃置在她惯躺着的贵妃椅上,随时准备着被戴上。
    没有人去动。
    没有第二个蝶梦了。没有。要维繫这样一个什么样的生灵游魂都能并存的世界,并不容易。
    这个世界渐渐支离,鸦片馆…就要分解成位元,最后消失,只剩模糊的记忆。
    悲感的得慕,怀着凭弔的心情,重履鸦片馆。但是绚丽疯狂的女主人,却带着面具,身着华丽透明黑纱和沈重珠炼,环绕着钢管,妖娆挑逗的尽情媚舞。
    蝶梦?
    原本颓圮的遗迹,一变闪烁的夜空星光,惊人的闪电,代替雷射无害的飞跃。
    这不是蝶梦。蝶梦虽然想像力和意志超人一等的创造了鸦片馆,但是她没有能力创作星光和闪电的物件,也无法让形态各异的生魂游灵,自由的在鸦片馆飞腾舞动。
    是谁?你是谁?新的鸦片馆主人?好不容易从狂欢的人群挤到台前,刚好看到了鸦片馆主人手上的三条血痕。
    你?你…她张口想喊她,却让承和拉住了。脸上泛着光彩。这魅惑的气氛中,如鱼得水的承和,在她耳边细语,「你是她的朋友吧?」
    一向不太喜欢承和的得慕,挣扎着,「当然,不要靠我这么近。」
    「如果你自称是她的朋友,就装作不知道这回事。」承和放开她,笑笑的离去,继续沈浸在妖魔嘶吼的音乐中。
    站在疯狂热舞的舞池,每个人的脸上心里都沈沦在空白的安详里。在极度嚣闹中,找到归属感和绝对的安静。
    得慕站在舞台下,看着同样站着不动的鸦片馆主人,微风飘动她的羽毛面具。
    一笑。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个人同时微笑着。
    「知道嘛?鸦片馆重新开张了。」得慕眨着她的大眼睛,非常无辜的看着正在埋头苦干的舒祈。
    「哦?很好阿。」她没有理睬得慕。
    「戴着面具,也不知道是谁。」
    「神秘感嘛,说不定蝶梦回来了。」
    睁眼说瞎话。得慕轻笑了起来。「舒祈,你是不是非常喜欢蝶梦?」
    这才让舒祈眼睛一抬。在那霎那间,得慕才发现,为什么会对初次见面的蝶梦,有着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蝶梦的眼睛和舒祈的眼睛,是那么的相像。都有着同样小小的火苗在灼烧。
    「我才不是喜欢蝶梦。」慢吞吞的说着,手指在键盘上却没有停止,「我爱蝶梦。若我是男人,我会跪在蝶梦面前求爱。」
    「哗~」得慕笑了出来,「可恶,你居然不爱我。」
    「谁爱你这个男人婆。只有那个没眼光的恶魔傑克,才会苦苦的追个不停。」
    得慕作势要打,自己却笑软了手脚。舒祈若死了,她那条恶毒的舌头,肯定会最后烂。
    舒祈…总会死的。一但她死了,这些电脑里的世界,便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复返还。也就是几十年的光辉灿烂而已。
    「不会的。」舒祈按了按酸痛的后颈,「在我有生之年,会将所有的档案夹 ftp到天堂或地狱的主机里,祕密的构建起我们的窝巢。任哪个高明的恶魔或天使,都没有能力找到我们的目录和档案夹,也没有能力删除。」
    温和的对着得慕一笑,「相信我。」
    得慕温和的看着她,相信。然后,她安心的回到自己的档案夹,安心的入眠。
    我不是空口说说而已。坐在舒适的躺椅上,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灵魂侵入电脑的舒祈想着。
    乘着电流,她循着 ftp到地狱主机的路径,像光一样迅速的飞进地狱。
    用背上虚拟的剑,劈破地狱坚固的防火墙,宰杀了前来吞噬她的防毒软体,顺利的抵达地狱的主机,从萤幕里出来,看着几乎有帝王大厦般庞大庄严的电脑机房。
    将剑上防毒软体黏腻的屍块和体液挥去,插进背后的剑鞘,像一条影子般,潜入地狱。
    不似外面的传言,地狱不再是阴风惨惨的所在。过往恐怖非人道的刑罚,让人性化的感化教育取代了。这个肉欲和欢乐不禁止的所在,比天堂更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