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慢慢昏暗,「但是姊姊,我想你…我宁可没水喝,没饭吃,也想跟以前一样跟你在一起…我们去放…放羊…」
    「星子一定听见了。」狐鬼压抑着情绪,平静的说,「她和我在一起。」
    朱里安短短的清醒了一下,「你会吃下我吧。」他抓紧狐鬼的衣服,「会吧?我要跟姊姊一起。我没有家人了…」
    「你是我的家人!」狐鬼激动起来,「我一定会吃掉你的!」
    「姊夫吗?」他微微笑,那是狐鬼看过最信赖的笑容,「我也…我也这么想…我现在…也觉得很幸福…」就此停止了呼吸。
    乱世。妖魔辈出,他们的父母都死于泽神。既然是神,为什么比他这个妖魔还残酷?!为什么要看着人类活活饿死,一滴水也不赐予?这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可依赖的姊姊献祭给我这妖魔求命…
    他长久以来,压抑所有情绪,祈求法力能够释放出来。即使知道这样的修炼是错误的,他的压抑已经变成了常态,在柔软的心房构成了坚硬的壳,好让所有的伤害都堵绝于外。
    亚里安代他而死,那射穿亚里安的神箭,也残忍的射穿了他坚硬的壳,柔软的心和情绪都从那个箭伤汨汨而出,混着痛苦和鲜血,压抑这么长久光阴的情绪,狂暴的激荡起来,汹涌如狂涛,将他所有的理性都淹没了。
    陌生的情感…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平静…
    他纵目望着云梦,在新娘们葬身的所在,所有的悲伤与孤独。族人皆丧生,在尸身诞生的死寂。只能冰封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没有任何去处的心…
    「该死的神族!」他悲切的声音撼动天地,完全忘记千年之劫,只顾着将所有的斗气释放出来,宛如流星般袭向加百列。
    ***
    「哦?你以为,这样的返魂假身能够抵挡我什么?夜神?」加百列嘲弄着,挽着弓优雅的笑着。
    这个天界军的首领,雪白的羽翼轻扬,眼睛宛若晨星。万年战争时,他和重华都是上神最钟爱的战将。与重华不同,重华对毁灭自己种族的上神总是疏离着,尽着臣子的本分。加百列的族人也因为万年战争几无活口,却对上神有着至高无上的崇爱。
    在他眼中,上神是唯一的,强大的,是光,是一切。是他加百列的一切。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只能为他崇爱的上神存在,谁也不能违逆。
    他很高兴能为上神毁灭所有不弯曲膝盖的不敬者。奉献他的身和心,服侍这唯一的神只中的神只,是他生存的唯一目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上神独钟那个冷漠的重华。明明重华拒绝了上神的眷爱和信赖,明明他是这样的一个渎神者。
    为什么上神不准任何人处决重华,即使幽闭着他,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至高无上的上神,为什么独独宠爱重华更甚于自己。
    「你的箭矢应该对着我。」重华咬牙切齿,「为什么对着无辜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好问题。」加百列抽出光华剑,「上神不准我杀了你。祂还在等你悔改。没想到你不悔改便罢,居然和低贱的下族人准备到九疑山禁地。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只有上神能履及的圣地吗?」他优美的脸庞出现阴森的狞笑,「不能杀你,只好杀掉那群下族人。这么一来,我看你们如何穿过九疑山的大门。」
    使君的话是真的。
    重华挥出火爪,怒吼着,「九疑山到底有什么?!上神惧怕我们看到?」
    加百列轻轻松松的架住他的爪,光华剑发着寒光,「你说会有什么?
    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若论武艺,重华应当在加百列之上。但是只用假身的他,法力和持续力却远远不及加百列。若不是加百列将上神的命令奉为圣旨,不能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重华恐怕早就粉碎。
    有了这层忌惮,重华才能勉强支撑。发狂的重华一味猛攻,只是他这个返魂假身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法力,已经有了微微的龟裂。
    多年被禁锢的憎恨和旅伴被杀的新怨,让他更奋不顾身。
    「加百列!你这个阴险的小人!」他依稀还记得夜神被加百列这位「好友」阴谋陷害,喝下忘魂水无法动弹,才让上神桎梏的往事,「你除了会放冷箭和下毒,你还会什么?你不配当天界军的首领!」
    「你这个只会使蛮的笨蛋!」加百列像是玩弄老鼠的猫,笑得这样阴沉,「「兵不厌诈」,只靠蛮力和漂亮脸蛋,你也只配当个孪童!」
    光华剑激射光芒,重华的微血管皆爆裂,到处渗着血,嗓眼一甜,鲜血涌出唇角。
    「怎么了?」加百列嘲弄的问,「天界最强的斗神怎么了?这样就不行了?」
    重华一提气,惊觉胸臆空空荡荡,一口真气提不上来,狂风骤散,眼见就要笔直坠落…
    身子猛然上提,笼罩黄金斗气的狐王现出真身,鼻上狞着怒纹,一条狐尾卷着他,轻轻的将他抛掷在树上。
    「闪远点。这个该死的家伙是我的。」他怒不可遏的望着加百列。
    「半只神族,又来了个战败者的王者?」加百列耻笑着,「你想对我这天军总指挥怎么样?」
    「让你死!」他满口獠牙闪闪发光,尖锐的斗气比寒风还刺骨,席卷着天风,扑向加百列。
    原本满心轻慢的加百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魔族的法力不像受过战败者契约的约束。
    他又拉满弓,「去死吧!看流星箭!」
    光箭像是会转弯追着狐鬼,他像是流动的黄金避开光箭,牺牲一根尾巴诱使光箭射穿,同时他也咬进了加百列的咽喉。
    「为什么暗算我?」
    「咯咯…」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只是…想让叛乱的夜神痛苦…要怪,就怪你不该跟夜神同行…」
    狐鬼咬得更深一点,「我要跟谁同行,需要你的批准吗?!」他的爪子挖进加百列的胸膛,破开心脏掏出灵珠,「你连被吃的荣耀都没有!」
    就在他面前捏碎灵珠。
    加百列尖叫着消逝,「上神不会原谅你们这群叛神者~」
    「你们如果是主宰世界的神,这种世界,还是灭亡的好。」他几乎耗尽灵力,从半空中跌下来,重华接住了他,冉冉的落地。将昏迷的狐鬼交到极翠的怀里,沉默的兽神,到河里提了水,开始替死去的勇者净身。
    「等一下。」耗尽所有力气的狐鬼挣扎着,「让我来!这是我的责任!」极翠楞了一下,紧紧的拥抱他,然后含着眼泪扶他走近。
    刻意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瞬间爆发。他苦练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冰系魔法,不能随便波动情绪。但是这瞬间…
    孤独在族人尸身的死寂里诞生…怀了他的孩子却总是难产的人类新娘,笑着逝去青春的生命…为了他舍生的人类朱里安…
    「我该吃了你…」他的泪沿着颊滑下,滴在朱里安安详的脸上,「但是…我吃不下…我吃不下了…」
    极翠心痛的上前一步,「不要碰他。」重华的声音严肃,「过来。让他和自己的亲人告别。还有…亲手埋葬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埋在重华的怀里痛哭起来。
    哗啦啦的,精灵小径开始下雨。像是为他们哭泣着。
    ***
    化成真身吃掉朱里安尸体的狐鬼,回复人身以后,灵力和情绪都爆发完了,里外都像淘空了一样,楞楞的淋着雨。
    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重华,驮马和骡子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雨哗哗的下着。
    极翠脸上混着泪水和雨水,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狐鬼心神俱失,重华也因为跟加百列一战大动元气,他们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现在不是她顾着自己哭泣的时候。
    只是…啊,这泪和雨,为什么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