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拨雪寻春 > 第48页
    听花朵冷不防扯出什么父女相认之类的话题,还直接把人带到她面前了,青藻被撕扯得生疼的神经令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刚插回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觉提高了声音道:
    “怎么,我是唐僧肉还是什么粘上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的东西,谁想来认个亲就能来认个亲?我是谁生的谁养的谁说了都算还是怎么的?”
    被花朵和谢开友撺掇着来找只是听两个人说了一嘴的青藻,周天利本来就心里没底,这会儿被青藻一通毫不客气的正色言辞怼得哪里张得开嘴,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花朵见自己说了两件事都被青藻一点不留余地地怼回来,脸上几乎挂不住,嘴里却依旧热络地说:“哦,我也是一片好心??????那个,青藻,我爸他??????钟振良他??????现在住哪里?他还好??????”不等花朵嘴里的“吧”字出口,青藻冷冷地打断了她:“他不是你爸,他若是你爸,你对他尽过一天做女儿的孝道吗?你管过他的衣食住行还是问过他的冷暖饥饱?钟振良是我爸,我爸用不着你费神操心,他养我大,我会养他老,我姓钟,不姓别的什么姓,你也姓钟,但他不是你爸,你愿意认谁当爸我管不着,我是谁养大的我知道,用不着别人来瞎操心。”
    青藻这一番毫无停顿的话简直像是一阵燃放的鞭炮,哔哩啪啦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经炸完了。花朵和另外两个男人完全哑楞了。
    看着那三个人被呛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样子,青藻缓和了下语气道:“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得去上班了,一会儿还有手术。”
    花朵像被掐醒过来似地连忙道:“你忙你忙,不耽误你上班了,我们还有事。”说着话的当口不由咬牙切齿地转了身。
    还没走出几步远,跟在花朵身后的谢开友便忍不住说道:“这是你说的那个青藻吗?不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吗?这么伶牙俐齿的,有没有搞错?”
    花朵恨恨道:“翅膀硬了!有能耐了!”
    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栋房子的拐角,青藻转身坐到了身后树荫下的一张长椅上,带着终于吐出淤积心中多年的一口衔冤负屈之气后余悸犹存的愤怒、沮丧与无力,青藻委屈地哭了起来。
    似乎积压了几个世纪的沉冤莫雪,裹在哗哗的泪水中汩汩而下,哭够了,青藻感觉到一种从内到外从未有过的畅快。 想着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像是亲手挑破了一个血亲关系中总是引发疼痛的疖子,她有些惊诧地不敢相信这种利落剜出脓血的爽快是自己的所为。
    晚上下班回家,青藻又想起下午花朵带给自己的那份闹心和憋屈。薛启栋询问之后知道了原委,忿忿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紧接着他立刻想到:“他们会不会去找爸了?”这一个提醒让他们意识到问题似乎没那么简单,青藻说打个电话问问爸,薛启栋说:“直接过去吧,打电话又说不清。正好去看看爸。”于是两人起身赶往钟振良的住处。
    钟振良已经吃过晚饭在收拾厨房,开门看到神色有些异样的青藻和薛启栋,问他们吃饭了没有,没吃他给做,青藻和薛启栋回答着“吃过了”,进屋看家里没有其他人,便问:“爸,今天家里没来人吗?花朵有没有来找过你?”
    钟振良诧异道“没有啊,花朵来新疆了?她来干嘛?”
    薛启栋便替青藻把事情的原委跟钟振良叙述了一遍。
    钟振良沉思着道:“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现在的住处,我搬出冶炼厂家属区后跟那边的人没有什么联系,我现在除了买菜做饭,定时出门锻炼一会儿,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家里研究养身厨艺,知道我情况的人不多。”接着,钟振良似乎陷入了回忆,良久才说了句:“他怎么还有脸跟着找过来。”
    见青藻委屈又愤闷地沉默不语,钟振良说起了一年前他见到褚林倩后了解到的原委:“你妈??????嗯,褚林倩当初把你交到我手上真是万不得已的,不然你或许都活不到今天。那时她刚生了你还没满月,跟那个姓周的躲在一处早年的马场废弃的房子里,天已经入冬,他们跑出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你妈抱着你缩在一堆烂草堆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看都没有奶水喂你了,那姓周的说趁夜回镇子上的家里去拿点铺盖找些吃的,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
    你妈等了一天水米未进,知道那姓周的八成是自顾自跑了,又等到天黑还等不到那姓周的回来,却等来了找过来的那帮找他们算账的人,那些人逼着你妈交出那姓周的,嚷嚷说交不出人就把你们娘俩带回镇子上去当人质,你妈想要是他们一直找不到人,非把你们娘俩整死不可,又怕他们狗急跳墙把你怎么着了,就打定主意要逃跑。你妈谎说那姓周的去火车站了,她愿意带他们去找他,到了火车站,你妈趁着人乱,上了一列火车躲起来了,后来那火车就开了,你妈就躲在车上算是逃了出来。那趟火车恰好是到新疆的,你妈用身上仅剩的钱补了车票,就坐着那趟火车到了新疆。在火车上,人家看她抱着的孩子饿得一直哭,问她咋不给孩子吃奶,才知道她饿了几天已经没有奶水了,火车上几个好心人一路上一人给她拿出些吃的,才算没饿死你们娘俩个。
    你妈只是大概知道我在一个什么厂子里,但不知道具体地方和厂子的名称,后来就一路要着饭央求人换着搭各种货车找过来,逃出来的时候你才十多天,找到我的时候你都满月了。
    那天她抱着你找到我,骗我说她要去找那个姓周的,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了,我追出门就不见了她的人影,不放心放在床上的你只能回来。你妈其实没跑远,躲在门卫室后墙拐角,后来看我抱着你出来拦住了厂里刚卸完煤的一辆车,她悄悄跑到车后面爬上车斗,就坐在那敞着的车斗里一直坐回合禾县。我抱着你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冻僵了,她看着我下车抱着你走了,知道你有救了就放心了,她没下车,就随着那拉煤的车到了城里。那司机晚上要住在城里,第二天一早进山装了煤再返回冶炼厂。司机在车后斗里给家里捎了些东西,上去拿东西时发现了一个冻僵的人,这才算救了你妈,要不非冻死不可。
    那姓周的狠心抛下她自己逃命,彻底寒了她的心,她不会再去找他的。后来她就一路搭便车在新疆走走停停,搭的车去哪她就去哪,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就那样饱一顿饥一顿。家反正回不去,她也不愿意回去,别的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在新疆流浪。”
    钟振良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千斤重的石块一样,压得青藻喘不过气。
    “去年我们见了面,她才知道褚林英不愿意收留你,我把你送到你奶奶那里养到六岁才接回来上学的事。她心如刀绞,哭得泣不成声,说早知道那样她就是把你带在身边要饭、饿死也不会让我把你抱回去。她说她以为自己的亲姐和亲妈,用那样的方法算计了自己,心里一定会内疚,只要褚林英能因为愧疚之心而对孩子好点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青藻不觉间早已是泪流满面。
    “后来,她搭便车、要饭,一路到了哈密火车站,看见几个知青模样的人拦了一辆拉货的车,她也扒上车去,想着那几个知青应该不是坏人,就跟着他们一路坐到了知青们插队劳动的连队。她遇到的那几个知青还真的救了她,其中一个知青,后来成了她现在的丈夫,她后来跟着丈夫又到了上海,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吃尽了苦头受遍了罪,才终于拼到了现在的样子,总算苦尽甘来。”
    钟振良叙说完这一切,三个人都无语地沉默着,似乎都沉入对人性的思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