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萧玉堂,不是长兴侯的?孩子,更不是卫宣与聂婉罗的?私生子。
    他只是一个乡野出生,留着卑贱血脉的?孤儿。
    二十多年前,还是太子的?卫宣命人去清水河县接真正的?萧玉堂回京,途中遭逢太子妃派来的?杀手,护卫全部惨死,唯有孩子在慌乱间逃到?了?一乡村野舍里。
    他的?生母是个眼瞎的?妇人,心善救下了?那孩子,甚至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有一日他带着那孩子外出砍柴,回来时,却看到?满地的?鲜血,烈火滔天,到?处都是哀鸣和尸体。他的?母亲被砍断手脚扔在井里,刚出生的?弟弟和妹妹全部被一刀捅穿胸口而死。
    那孩子吓得浑身抽搐,泣不成声?地将?一切坦白,他才知道真相。
    时至今日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样一副心情,只记得他抄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抬手朝孩子的?头颅砍去。鲜血溅到?他的?嘴巴里,第一次尝到?了?人血的?味道。
    他从孩子身上翻找出信物,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离开村子,朝着京城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知道一定要去京城,一定要报仇。然而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却因为?体力不支扑倒于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跟前。
    大抵是天命注定,后来他知道,那名男子就是当今的?长兴侯。
    ……
    “我恨这些权贵翻手之间就能将?人命覆灭,恨他们因为?一己私欲毫不留情地将?无辜人杀死,所以我就想,为?何不能是我来惩罚他们呢?这个肮脏污秽的?朝廷,这宫里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来亲手杀死他们呢!”
    笑?声?仿若鬼泣般,阴森地在耳畔响起?,“我没有错啊,云妙,我没有错对不对?”
    “你这样做……”她气息发颤,哽咽了?下,“你这样做,和你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玉堂瞳孔剧烈一缩:“我是为?了?报仇,是他们死有余辜!!”
    “那你想杀我,也是因为?我罪有应得吗?”
    薛云妙抬起?他的?手,匕首在阴天下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从上城墙的?那一刻起?,萧玉堂的?匕首就没有放下过,他根本不是想借此胁迫薛洄等人给自己谋活路,而是真的?,想要带着她一起?死。
    握着匕首的?指尖绷紧,他却没有回答,而是摸了?摸薛云妙的?脸。
    她哪里都好,只是有时候不够聪明,猜不出他的?心思。其实这场豪赌最后输或赢他都无所谓,从重生起?的?那一刻他费尽心思所求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荔娘!!”
    一熟悉的?声?音自城墙下响彻。
    薛云妙当即想要转身,却被青年用力地摁住肩膀。他将?她转过来,胸膛紧紧贴着背脊,指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隔着硝烟烈火,望向那道高大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泪水从眼眶里掉落。
    完好无缺的?青年宛如神?明般,坐在赤红烈马上,一身黑甲披风飒如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动了?动嘴唇,没有任何声?音,薛云妙却清楚地知道他在说:
    别怕。
    泪水不断落在萧玉堂的?手背上,烫得灼人,他神?情复杂,蓦的?用力将?薛云妙转过来,却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湿润的?眼瞳。
    小的?时候,她也常常会哭,痛了?会哭,委屈了?会哭,病到?难受还会扯着他的?袖子掉眼泪。
    他有时觉得这女童哭得丑而可笑?,但为?了?伪装只能故作温柔地安慰她,像个奴仆似的?到?处找给她取乐的?玩具。可现在这一刻看到?她哭,心里只觉得惶恐,几乎是本能地,想寻些哄人的?东西给她。
    可看遍四周,只有他手里的?匕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他忽然很想问问她,如果他没有害薛家,没有杀萧况逢,她是不是会和小时候一样傻傻地跟在他身后,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可张开嘴时,却又问不出来了?。
    他们之间,还能论及“如果”二字吗?
    “公子小心!!”
    远处传来声?音,萧玉堂怔愣瞬间,一支利箭倏然从远处飞来。千钧一发之际抱住薛云妙转身,噗嗤!利箭径直穿过胸膛,痛楚遍及全身,血顺着箭头泼洒在女子苍白姣好的?脸颊上。
    他拧紧眉,略微清醒过来,用力握紧匕首,想要抓着薛云妙登上垛口。四周传来惊呼声?,模糊地混杂在金戈铁马里,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他什么都不想管,只知道从这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