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玉瞬间想起自己练习剥虾的初衷,可出现在回忆里的面容太冰冷,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太亮堂,他情难自禁:“好。”
    “我答应你。”
    *
    萧南时花了一年多时间和陈清玉关系渐密,虽然因为年纪有差,他又太忙,没做成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他们身边都没其他非亲非故至交,也差不多了。
    她是这么觉得的:他们如今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她在他身边看到那个跟屁虫,八皇子陈龟年。
    整日跟在陈清玉身后叫“哥哥”也就算了,宫宴上还要缠着他,寸步不离!
    她原本是能不来就不来参加这些宴会的,如今来了,连溜出去和他见一面都难。
    萧南时神情郁闷,抬眼看斜对面的太子殿下,发现他也不遑多让。
    她太知道他,很轻易看出他优雅礼仪下的不耐和焦躁。
    她一眨不眨地偷看,眼瞧着他对路过的宫女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道加上的桂花糕就转了几道弯儿,最终落在她面前。
    “太子让上的?他就惯你吧。”
    虽说僭越,但萧夫人在心里早拿陈清玉当自家孩子,早早知道他也有少年心性,并非表面上那般被逼着成就的老成持重。在她眼里,能照顾时儿的都是好人。
    萧南时咯咯地笑,再次朝陈清玉的座位看去,小脸瞬间垮了。
    陈龟年不知何时跑到他的座位坐下,正在吃陈清玉面前那盘虾。
    她眯眼仔细一瞧,呵!剥好的!
    “时儿?”
    萧夫人不解地抬头看突然提裙起身的女儿,“时儿怎么了?可有不舒服?”
    “嗯,这里太无聊了!我要出去散散心,放心吧娘,宫里我熟。”
    这一年来她往宫里跑了不少趟,一会儿给爹爹送饭,一会儿探望长公主一同听戏……故而萧夫人比较放心,叫了贴身的侍女跟着。
    萧南时朝某方向飞了一记眼刀,拔腿就走。
    不远处的陈龟年放下筷子,伸手在身侧的兄长眼前挥了挥:“太子哥哥?”
    “你是不是吃坏了啊?我看你表情不大好,要不要宣太医?!”
    他可从来没见过哥哥皱眉,更别说眼里还有他都能看出来的疑惑和紧张!
    “不必,只有有点闷。”陈清玉倏尔起身,“你先吃,我去外面透气。”
    “虾不够的话,再让阿才他们帮你剥。”
    出了宴楼,他屏退下人,步履匆匆,轻车熟路走向熟悉的花园角落,见到湖前抱胸而立的人影后松了口气。
    “小时。”
    陈清玉噙着温和笑意走过去,眉目间是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好心情。
    萧南时瞥了他一眼,继续扭过头去:“哼!”
    “你心情不好吗?”陈清玉小心问道。
    抬脚上前一步,她并没躲开,他心里的沉重少了些。
    “你说呢?”
    “从宫宴开始你就在照顾弟弟们,当然了,你是太子殿下嘛,就是要顾全大家的。”
    萧南时闷闷道,“可是为了这次赈灾成功后特设的宴会,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你了,今晚还只能看你照顾弟弟。”
    她越说越不开心,“还给他剥虾,我看他那么大人了,能不会自己剥么?”
    “我没有。”
    “我都好久没吃你——”
    萧南时眨了眨眼,止住话头。
    “不是我剥的,是龟年身边的阿才。”
    陈清玉说完,发现她噘起的嘴巴慢慢恢复正常,嘴角也随之翘起来。
    他想到一种可能,又觉得很荒谬。
    莫非她在吃醋吗?吃龟年的醋?
    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皇家人多早熟,男女分席后就开始注重大防,可小时不是。
    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就算吃醋,应当也只是对友人的占有。
    “也,也不是完全不许你给别人剥。我没那么不讲理,是你自己答应的。”萧南时马后炮地说。
    “我知道,是我答应你的。”
    陈清玉莞尔,回忆起当月上旬发生的一桩事来。
    彼时他与母妃一同用膳,桌上她对他近来被太傅赞不绝口的表现很满意,全程和颜悦色,主动找话题,还破天荒地为他剥了一只虾。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筷子放下,下意识想要帮她剥回去,可她立刻又说:“也不枉费我辛苦养你这么多年,真是个能干有用的好孩子。”
    目光收回,陈清玉只是淡笑,他垂眸认真看向面前的女孩:“等明日我就去萧府拜访,我给你剥。”
    她笑得很快乐,不含一丝杂质。
    她说,那太好了,我就觉得清玉剥的虾最好吃。
    她还说,你明天也别剥太多,三五个就好,免得手疼,受累。
    *
    萧南时对陈龟年这个便宜弟弟的恶感在一月后消失殆尽。
    起因是,随着离当年事发时候越来越近,她开始旁敲侧击提醒陈清玉在冰上玩耍很危险时,才听他说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玩法。
    她于是想,或许陈龟年现在根本没和他提起这个娱乐方式。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主动去,但八皇子呢?他不是一向最爱玩么?”
    “你说龟年?”陈清玉蹙眉,“这么一说,我也奇怪。龟年一向爱玩爱闹,近来却很是沉默,甚至开始研习诗书。”
    樨妃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认准他是为了动摇陈清玉的太子之位才发奋图强。
    萧南时若有所思。
    他们对坐在茶楼的雅间里,陈清玉在给她沏宫中最新到的茶,甜丝丝的香气漂浮,门忽然被叩响。
    他去开门,居然是陈龟年。
    他大摇大摆地进来,先做了个揖:“太子哥哥。”
    萧南时正在不满二人约会被打断,便又听到:“哥哥真是的,不陪我玩,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果然是来找萧姐姐相会。”
    “相……”
    陈清玉被他呛了一下,“什么相会!我只是——”
    陈龟年吊儿郎当又真诚道:“我看同安郡主和颜公子两人也是如此,经常呆在一起,人家是从出生就定下的娃娃亲。想来哥哥和萧姐姐也差不多嘛!”
    “差不多什么?!”
    陈清玉脸颊爆红,“小,萧小姐她才多大?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口?!”
    萧南时抿唇憋笑。
    这小弟弟是不讨人厌哈……
    她端起香茶遮住嘴角,看上去懵懂无知。陈清玉更加羞赧,看到桌上装糕点的盘子正好空了,以此为出门帮她要新的。
    雅间里,陈龟年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萧南时看向他。
    陈龟年接着道:“不论是少年帝后,还是青梅竹马,多谢。”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陈清玉说他反常。
    “你……”她想到自己都能重生,那陈龟年未尝不能也发生些奇异之事。
    “我前阵子做了个梦。”
    “那梦里有哥哥,也有你。而我早早死了,还因此让哥哥蒙受冤屈,被我母妃针对那么多年。”
    萧南时心里百味杂陈,静静听了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陈龟年低头很久,忽然扬唇一笑。
    “我已查过各路医书,此病无药可治。”
    “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痴傻,也是我的命数。我宁愿以丑态苟活,不愿用死换取价值,更不能接受用我的死去缠斗他人。”
    萧南时叹了口气,亲自替他倒了杯茶。
    “你是个好孩子。治病的事,我会帮你留意打听。”
    陈龟年眉飞色舞:“我当然是好孩子,娘亲、夫子还有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们也很好,我一定用尽全力活下去,这一次一定要喝上你们的喜酒!”
    萧南时想到结婚就笑得不可自抑,嘴角快咧到天上去,刚好被推门而入的陈清玉看见。
    他又看向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才逗得她如此开心的皇弟,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走向二人,将糕点放到他们中间,伸手的动作将其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