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抹微摆摆手,「不用了,跟我出去迎客吧!」
    戴再多首饰,她也只是个小妾,和人家嫡长媳这种正经主子是没法相提并论。
    她甚至都没有资格跟着原齐之称呼云青萝「大嫂」,只能和那些奴婢一样尊称她「大少奶奶」。
    苏抹微猜不透尊贵的大少奶奶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到她的小院子,却不得不笑脸柑迎,摆足诚惶诚恐的姿态。
    云青萝这次来的架势不小,她在前面走,后面还有十几个丫鬟各抱着两匹布料和棒着首饰匣子。
    苏抹微在小院门口相迎,她的小院子几乎装不下这么多人,不免有点疑惑:「大少奶奶,您这是?」
    云青萝笑了笑,「咱们到屋里说话。」
    苏抹微急忙道:「快请,快请。」
    云青萝回头又自己的大丫鬟枝儿吩咐道:「你协助和安先把这些东西放到空的厢房里。」
    枝儿与和安一起应道:「是。」
    枝儿与和安指挥着那些小丫鬟去忙,云青萝则随着苏抹微一起走进堂屋正厅坐下。
    喜桃上前为云青萝敬茶,手都不由得有些发抖,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伺侯抛内宅正经的女主子。
    云青萝此时生下长女不久,坐月子时被她的夫君养得太好,身子比从前略微丰腆些,她最近正愁着如何恢复以往身材。其实她身材高姚,骨架又纤细,多一点肉显得性感,充满少妇独有的妩媚风韵。
    因为夏日炎热,又是在内宅走动不出二门,所以她到苏抹微这里来,也只是在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多罩了一件浅紫鳮心领绣梅花的霞影纱褙子,清新淡雅又高贵脱俗。
    苏抹微不得不承认云青萝身上那大家闺秀的气质,确实和她平常所见的那些平民百姓姑娘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云青萝因为刚生了女儿不久,身上多了几分特有的母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只怕要把云青萝看做仙女了。
    民间也多有漂亮女子,但气质和大家闺秀相比,就真的天差地别了。
    云青萝见苏抹微非常谨慎,不肯多开口,便直爽地笑道:「刚才搬来的那些布匹、首饰和其他的一些珍贵小东西,都是二弟原本寄存在他大哥那儿的,如今他也算成了家,这些东西便要物归原主了。还有一些大的东西,稍后再送过来。」
    苏抹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道:「这些东西还是由和安保管吧?」
    按理,丈夫交给内宅的内帐,理应由正妻掌管,正妻未进门之前,由管事嬷嬷或者贴身大丫鬟暂时代管,没有让一个小妾插手的道理。
    云青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由谁掌管是由男主人说了算的。二弟说要交给你负责,你便多操劳一点。」
    虽然说男人一般不问内宅之事,但是如果他真要过问,还真没有人能质疑他的权威,正妻一样能被丈夫架空,何况是要宠爱一个小妾。
    云青萝是嫡女,她的生母被父亲的侧室排挤,最后抑郁而终,所以她对侧室、小妾、通房丫鬟统统没有好感。
    但是苏抹微的身分有点特别,她本是艮家女子,并没有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而想来权贵人家做妾,她本来有定好姻缘的正经未婚夫,可以做体面的正妻,却因为一个冲喜,而被迫进入原府沦为小妾。真要计较起来,苏抹微是权势迫害之下的受害者。
    所以,云青萝对苏抹微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而经过这两天的冷眼旁观,她发现苏抹微谨慎守分寸,但又不全是阿谀谄媚,初入权贵之家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后来又知道她竟然读书识字,甚至还写得一手好字,竟是个难得的有见识女子,这又让云青萝高看了几分。
    再加上原府大少爷原修之特意暗示过自家娘子,二弟对这个冲喜小妾很有些特别的感情,要待她好一点,私下多关照一点。
    所以,云青萝今日才会亲自前来。
    云青萝亲手将一本帐簿交给苏抹微,说:「这是二弟自从十四岁上战场以来积揽下的家底,你可要看好了。我听说你在娘家时也学过一些管家理帐,应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二弟院子里的人多一些而已。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过来问我,或者让喜桃、喜莲过去问枝儿也行。」
    其实云青萝觉得很好笑,私底下曾打趣自家的夫君,说他们原家的少爷们怎么都会私设小金库,一旦在外面赚钱发家了,交回家中的钱物都是算得刚刚好,一分不肯多给,真正珍贵值钱的好东西却都自己偷偷留了下来。原修之这个长兄立了个坏榜样,他下面的弟弟们也都有样学样,真让人无语。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原家兄弟不和,各自为政吧?虽然实际上他们手足情深,远超过常人。
    原修之听了妻子的打趣,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男人要生活也不容易啊,没有小金库,哪里能追求到真正的意中人呢?」
    现在,原齐之的小金库交给了苏抹微,就像当初原修之婚前把小金库都交给云青萝做嫁妆,是一样的道理吧?
    因此,云青萝也更加意识到了苏抹微在二弟的心中分量有多重。
    云青萝走后,苏抹微到西厢房查看那些被送来的东西。
    各种颜色和花样的布料,都是她家就算逢年过节都不舍得买上几尺的种类,奢华无比的蟒缎、妆缎、云缎、素缎、金花锻、宫绸、潞绸、湖绸、蝉翼纱、霞影纱、软烟罗等等,甚至还有两匹民间难得一见、专供御用的云锦,把苏抹微看得眼花撩乱。
    而首饰匣子一打开,更是让苏抹微深深见识到了什么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放在匣子里,真的会发出一种光泽,几乎要闪花了她的眼。
    苏抹微并没有慢慢欣赏,只是吩咐了喜桃把这些东西和帐簿对一对,并另外吩咐喜莲到前书房去请原齐之。
    原齐之到了她的小院子之后,苏抹微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二少爷,妾身感谢您的厚爱和信任,但是管家理帐的事,我是不能接下的。」
    原齐之慢悠悠地品茶,问:「为什么?又是因为规矩?」
    「其一,冲喜之说,虚无缥缈,二少爷能醒来是您本身福大命大,妾身并不敢居功,也因此不敢妄行。其二,妾身出身平民小户,见识短浅,于豪门大宅内的人情往来一窍不通,让我管家怕是要因小家子气而闹笑话,笑话还好说,万一出了丑、耽误了事,那就是给二少爷丢脸添麻烦了。其三,确实是不合规矩,妾身不想日后落人把柄。」
    原齐之若有所思,道:「归根究柢,你是担心正妻入门以后的日子难过吧?」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论到「正妻」这个敏感的话题。苏抹微低头不语。
    原齐之走到她身前,摸摸她的头,「你想日后过得舒畅顺心、幸福快乐吗?」
    苏抹微有点不高兴他像抚摸小宠物一样抚摸自己,拍开他的手,嘟了嘟嘴,说:「谁不想呢?」
    「那为夫就教你一句话。」
    苏抹微耐心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原齐之说什么,不禁催促道:「什么话?说呀!」
    原齐之摇头叹气,「为夫原本就告诉过你,出、嫁、从、夫。可你看看你,做到了吗?为夫吩咐的事都不肯做,还谈什么规矩?还想什么舒畅顺心、幸福快乐?嗯?」
    原齐之在说「出嫁从夫」这句话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苏抹微明白他说得有理,可又觉得自己委屈,不禁嘟起了嘴。
    明明是这位二少爷行事不合礼数,难道她也跟着照做?少爷可以做事没规矩,有人包容;她一个出身平凡的小妾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一旦出了错可没人给她撑腰。
    原齐之双手按着她的双肩,弯下腰,直视着苏抹微的双眼,道:「为了你日后的舒畅顺心、幸福快乐,这句话,这次你可千万要记牢了,为夫不会再说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