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原宜之一直寒着那张因孕吐而蜡黄的小脸,她觉得自己刚嫁人没三个月就成了‘黄脸婆’,实在可笑又可悲。
    她不理谢雍,一直到晚上上床休息。
    谢雍明白她的怒气,他又何尝不是?
    当时他捏着那封信,真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没让自己发疯。
    他以为远离了母亲,让她能够冷静理智一些,万没想到她反而变本加厉。
    原宜之面朝着床里侧,闭着眼睛假寐。
    谢雍从后面轻轻拥住她,她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她便不动了。
    谢雍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看过医书,生气对孕妇和宝宝都不好。为了别人的愚蠢而气坏自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原宜之闷声道:“我就是个傻子!总觉得好心会有好报,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有暖不热的没良心!”
    谢雍久久无语。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曾经为了他受苦受累。
    原宜之久久听不到动静,有点狐疑地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谢雍正默默地流眼泪。
    漂亮的凤目微微发红,滚滚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让她又慌乱又心疼。
    她嘟了嘟嘴,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伸手为他拭泪,道:“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真是的,大男人家怎么这么会哭,这么多眼泪?你要让你儿子笑话你没出息吗?好啦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很难做,我是生气一下下而已,并没有怪你什么啊,不要哭啦,不丢脸吗?”
    谢雍直视着她,道:“宜之,我知道这次的事伤了你的心,但是就像我从前允诺你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原宜之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谢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玲珑和青黛是过去的问题,她们无法生育已经形同废人,也算可怜,打发出去也没有好出路,就让她们伺候母亲吧,谢府为她们养老。至于以后,不会再有别人。”
    原宜之扁了扁嘴,想着当年父亲是不是也对嫡母许过这样的承诺,她的生母周姨娘和另一位孙姨娘同样属于‘过去问题’,是郑氏嫁进原府之前就有的通房大丫鬟,可是后来呢,还不是又有了小郑姨娘,有了三哥的亲生姨娘,有了现在更年轻的孟姨娘?
    见她满脸的不以为然,谢雍也是无奈,只得把她用力拥进怀里,低叹道:“你这个坏脾气的丫头,嘴里说着相信,心里却不以为然吧?”
    原宜之又嘟了嘟嘴,小声道:“话说的漂亮没用,做的漂亮才行。”
    谢雍把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道:“那就日久见人心吧,让咱儿子作证。”
    “要是女儿呢?”
    “最好是儿子啊,女儿太难养了,以后她长大了,到哪里给她找个像我这么好的夫婿?”
    原宜之噗哧一声笑起来,“脸皮真厚!”
    “很厚吗?你再亲亲看?”谢雍凑上来亲吻她。
    原宜之用手轻轻推开,“不要,今天很累了。”自从原宜之怀孕后,两人虽然一直同床共枕,偶尔也亲亲摸摸,但再也没做过那挡事。
    而今天的原宜之,连亲一亲的欲望都没有。
    谢雍却抱住她亲个不停,直到她僵硬的身子开始软化,悲伤的神情渐渐消散,眼底的忧愁渐渐退去,谢雍才轻拍着她,陪着她一起入睡。
    直到原宜之睡熟了,谢雍悄悄从里衣袖袋里取出小小的泪包,藏到了自己枕头底下,提醒着自己明天一早要取走,免得穿帮。
    睡着前,他模糊地想着,小小的泪包妙用无穷,玄昱真是个奇妙的皇帝。
    七日后,金陵,谢府。
    谢母一身正装地从内廷公公的手里接过圣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这道圣旨和当初皇家赐封她为太淑人时截然相反,是撤销她的诰封的。
    当年朝廷为了嘉奖谢母抚育儿子有功,谢雍也主动为母亲请封,于是皇帝赐封她为三品太淑人——母亲因儿子获得诰封的,要在品级前面加个‘太’字,以示与妻子的三品淑人相区别。
    以后谢雍如果品级再向上升,那么他的母亲和妻子的品级也会随之上升,分别变为‘太夫人’与‘夫人’。
    而这次皇帝的圣旨就是收回谢母的诰命,以及与诰命相匹配的服装与配饰,而理由则是她‘不慈,有失妇德、有损官体,不堪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谢母傻了许久,才在丁锦芸的帮助下,取出了她一直小心供奉着的诰命,又脱下了身上的诰命服饰,交回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太监手里。
    脱下诰命服,她就从官身变回了白丁,和普通百姓没啥两样了,她再也不配被称为‘老夫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等太监收好诰命与诰命服饰转身要走时,谢母才发疯一样大喊道:“是原家那个小贱人做的是不是?是她要报复老身是不是?仗势欺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个烂心烂肺的贱货!我要儿子休了她,我要告她忤逆、不孝!”
    太监翻了翻白眼,冷声道:“谢老太太,看在你养育了个状元儿子的份上,咱家劝你慎言惜命。还有,这请求撤销诰命的摺子是谢状元亲自上的,可没原小姐什么事儿。谢状元这也是为了你全始全终,能够安稳地活到老才上的摺子,你老惜福吧,别再折腾了,不然哪天皇上一怒,别说你的诰命,就连谢状元的官印都得收回。得了,该说的话咱家也都说完了,告辞!”
    太监甩手离去,留下谢母伫立寒风中,久久无法回神。
    儿子亲自请求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站在谢母身后的丁锦芸也傻眼了,她没有想到谢雍会如此决绝。
    丁锦芸到达扬州的第二天就又被强行送回了金陵,谢雍不承认这门亲事,可是丁锦芸自认是谢母做主抬进家门的正经媳妇,便厚着脸皮留在了金陵谢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苦熬日子。
    丁锦芸想不到的是,当时随同她一起到达金陵的,还有谢雍上给皇帝请求撤销母亲诰命的摺子。
    谢雍从来不乱发脾气,他怒极、气极,终于出手之后,就是对谢母的致命打击——谢母最在乎的朝廷赐封。
    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新的谢府之耻,这对谢雍未来的升官之路极为不利。
    但是谢雍不在乎,他再也无法容忍这样胡闹非为的母亲了,如果再不能让她安分一点,再白白害了一个无辜女子,他会发疯。
    对付谢母这样顽固,甚至有些偏执的人,和她讲任何大道理都是没用的,只有让她痛了、无助了,她才可能会反思已过。
    终章
    打蛇七寸,一击致命,这是谢雍一贯对付政敌和外界之人的手段,如果他转过头来对付内宅妇人,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谢母也一样。
    谢母对他和原宜之一步步进逼,他一步步退让,甚至选择了外放,最终被逼到绝境,只能绝地反击。
    原本可歌可颂的状元之母,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怪谁?
    抱怨不休、乱骂不止的谢母暂时恐怕是不会反省自身的。
    八个月后。
    扬州,谢府。
    内宅的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稳婆偶尔的声音,从原宜之进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谢雍在外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焦灼不安。
    谢昭站在门前,不时地踮起脚尖试图向里面张望。
    谢雍抓住同样守候在旁边的老大夫,问:“别的产妇都喊得声嘶力竭,为什么宜之没有声音?她……不会有事的!”
    原本想问什么,最后他却催眠一样告诉自己——宜之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原府郑氏为了原宜之的顺利生产特意送来两名经验丰富的稳婆,而且还有扬州着名的妇科圣手王姑在里面,宜之不会有事的!
    老大夫捻着稀疏的胡子笑道:“王姑看护的产妇都这样,据她说这样可以让产妇节省力气专心生产,反而更安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