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距离餐厅步行不到五分钟,一栋半新不旧的公寓三楼,就是柳争君的家。坪数不大,但就住他一个人,绰绰有余。
    柳争君带她回家以后,便到厨房翻出冰箱里今天中午吃剩的咖哩,将它加热后,拌在白饭上,拿到方宝儿的面前。
    “吃吧。”
    方宝儿以警戒的目光瞅着他,半晌,才真的挨不住肚子饿,狼吞虎哦了起来。“唔……嗯……好吃……好……吃……”
    天晓得她饿了多久。
    虽然待在街上有一餐没一餐是常有的事,但她现在和高个儿他们翻了脸,那个地方也不能再回去了。唉,好不容易有个栖身之所的……但是也没办法了,她就得另谋住处,再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才行。
    “你住哪?”瞧着她难看的吃相,柳争君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问道。
    “住……唔……住……那里……”
    她拼命地吃,像是要把好几天的粮食都塞进肚子里去,好几秒后才腾出一只手指头,比了比方才进来的巷子口。
    “哪里?”
    “咳咳……”喝了口柳争君好心递来的水,她又伸手比了比巷子口。“就是那里嘛!”
    “那里是哪里?”柳争君捺着性子再问—次。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不是有一点后悔带她回来,因为接下来他要怎么送她回去,都还是个问题。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她一双晶亮的眼直直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啐!刚刚还批评她的头发难看,现在又想做什么?!
    警戒心又起,但她仍是将咖哩饭吃得盘底朝天。
    柳争君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她脸又红了,一颗心小鹿乱撞,差点以为自己得了心脏病。
    “我只是要送你回去。”他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又问:“想再吃一盘吗?”
    她的两眼发亮,险些像只小狗猛伸舌头、猛摇尾巴,却又故作为难,想了三秒钟:“好,反正不难吃,那就再来一盘。”
    柳争君见状,不知怎么着,竟觉得倔强的她有着孩子气的可爱,因此又转回了厨房,再盛一盘咖哩饭。
    此时他心里想着,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才会让他动了侧隐之心,带她回来吧?看来,他想转兽医系果然是正确的。
    而坐在客厅里的方宝儿,根本不晓得自己被当成了小动物,眼巴巴地盯着他高颀的背影,吞了吞嘴里激增的唾液,免得它流出嘴角。
    当然,她是死也不会说,其实再来两盘、三盘甚至是四盘的咖哩饭,她也会把它们吃个精光。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抱着一包沉甸甸的钞票在街上躲了一个下午,本来想吃顿大餐却被拒于门外……
    靠!最让她不能原谅的是,那个该死的餐厅侍者居然还抢她的钱!那是她的钱耶!她好不容易捡到,又辛辛苦苦躲过了那么多人所得到的钱,他怎么能这度轻松就抢走?!
    哼,她会找机会报仇的。
    不久,柳争君回到了客厅,而方宝儿的面前则是多了一盘料更多的咖哩饭,让她迫不及待地猛吃了起来。
    “咳咳咳……”
    吃得都快噎到,大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她还是把头“埋”在盘子里,让柳争君开始担心她会撑死。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又问道:“你几岁了?住哪里?有没有地址?你的爸妈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但是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她那张小小的脸又抬了起来,用一种小动物般的戒备目光看着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
    “我问你,你带我回来想做什么?”一瞬间又把咖哩饭吃了一半,方宝儿故作轻松地摇摇手。“如果是想要我帮你偷东西,那就别想了。”
    她捡到这么一大笔钱,足够生活上好几十年了。
    那么她就不用在街上混日子,会有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也能够上她渴望的学校、交到同年龄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柳争君一听到偷东西这三个字,扬起了浓眉,似乎有些愠怒,不过他更生气的恐怕是,他居然在替她感到愤怒。
    “你偷东西?”他问道。
    “那又怎么样?在街上讨生活,不这样怎么活得下去。”她说得理直气壮。
    “你有手有脚可以工作。”少有怒意,更可说是少有表情的柳争君,现下竟然真动了气,大声说道。
    虽然他可怜她的遭遇,但也不能够自暴自弃。
    “我有手有脚,可是人家未必肯用我呀!”方宝儿委屈地红了眼眶。
    谁不想要好好生活呀!但现实是不识几个大字、没啥学历又没有身份证的她,谁肯雇用她呢?
    柳争君看着她坚强地抬高小小下巴的样子,心里意外地漾起疼惜,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不对。”柳争君镇定下来,对着用力站起来说话的方宝儿道:“坐下来,把咖哩饭吃完吧!”
    “哼。”
    方宝儿全身上下的优点就是,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因此她一坐下来,又是一阵拼命大吃。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反正吃不垮他,那就在离开的时候,顺手牵羊带走一点“礼物”。
    泖争君则是盯着她,想了好久,才再度开口,“我叫柳争君,你呢?”
    方宝儿没抬眼,闷闷地道:“方宝儿。”
    这名字还是当年一个拾荒的老伯伯替她取的。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再当一个没名字的小弃儿,就托一个常到街上拾荒又识字的老伯伯帮忙。
    那老伯伯听了她的话,思量很久后才说:“那就当个宝吧。”
    宝?!
    “宝不是人人抢着要吗?当宝不好吗?”呃,话是没错啦!但她总觉得有点俗……
    “不反对的话,就跟着我姓方,叫方宝儿怎么样?”
    算了,当个宝总比人人不要的弃儿好吧?于是方宝儿就接受了这名字,即使自己将来不可能变成宝,那么就强迫大家都把她当宝吧!
    “方宝儿是吗?”柳争君嘴里念着她的名字,心里也想着,要如何为她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方宝儿又睨了他一眼,心虚地发现,她头一回觉得宝儿这个名字其实也还不错,没想像中那么俗……
    “你刚刚说你住在哪?”柳争君又问。
    “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在那个方向的一条小巷子里,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地下室,我就住在那里。”方宝儿老实道。
    反正他现下也晓得她是个没身份、没钱财的弃儿,不必怕他害她。而且如果他想逼着她做坏事,她脚底抹油的功力是一流的,恐怕也抓不到她吧?
    “住在那里……”
    难怪,她方才老伸手指着巷子口……
    胸口骚动着,一股连柳争君也不明白的悲伤,让他开始想帮她做些事情,因此便开口问得更多。
    “你不知道你父母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小时候是在寄养家庭长大的,然后因为那里的爸爸打我,我就跑出来了。”
    “你没有回去过吗?”
    “不想再被打,所以就没有回去了。”这是实话,她讨厌在一个个的寄养家庭间送来送去,不过另一个事实是,那个男人老对地毛手毛脚,与其要地待在那里,倒不如女扮男装到街上讨生活要来得好。
    但她自己恐怕也没有想过,她会在街上一待就待了这么久……久到连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都忘了。
    不过那个真名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在她的父母亲舍弃她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有意义,忘了也好。
    “好,我先打个电话给朋友,你在这里吃东西吧。”柳争君决定找念法律系的朋友想个办法,再做打算。
    方宝儿又亮出那动物般的可爱眼神,祈求地看着他,但瞬间又趾高气扬地嚷道:“喂……不,柳先生,请你再给我一盘咖哩饭好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