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瞠眸惊诧,迅速阅读完信件,讶然怔望着八岁的小男孩季海安。
    他拿过沙发上的蓝色画筒,打开倒出里面卷起的画布。
    摊开画布,只见厚厚一层油彩,深蓝、浅蓝、灰蓝、宝蓝,胡乱涂抹占满一整张画布,上面两个小小的黑影是点缀海洋的眼睛。
    这幅名为“海”的作品,是他生平第一幅画作,左下角还有潦草的签名。
    当年当作宣泄郁闷情绪,恣意随性画完后,他原准备当垃圾丢掉,却被雨洁讨了去,还要他签名做为纪念,当成宝贝般收藏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会再次呈现在他眼前,甚至成为她要说服他的证据。
    宇勋将画布随意搁在沙发,转头盯着季海安。
    他,是他的儿子?雨洁竟为他生了一个八岁的儿子!
    “你……”他开口,声音竟不自觉有些颤抖,突如其来的消息太过令他震撼。
    “你的答案是上面的Yes或No?”季海安仰着小脸,神情镇定,瞠大一双眼看着他要答案。
    “啊?”宇勋张口微讶,一时做不出反应。
    “妈妈说,如果你答应帮我,我就要留下来,如果不要,我就回去。”他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礼貌,一张小脸趾高气扬的。一副要就帮他,不要就拉倒的样子。
    而他其实并不希望留下来,跟这个令他讨厌的男人相处。
    宇勋原想激动地弯身紧紧搂住他,但他人小鬼大且目中无人的模样,却教他怔愣住。
    “Yes或No?”眼前的叔叔一脸呆样,让他感到不耐烦,于是再问了次。“不要就算了,我回去了。”
    季海安转身拿起沙发上的画,把半摊开的画布重新再卷上,努力塞进画筒里。
    虽然看不懂这张画是什么碗糕,他幼稚园时就画得比这个好,可是妈妈很宝贝它,他还是带回去比较好。
    其实他根本不想拜托陌生叔叔帮他,如果不是妈妈哭着要他来,他才不要见这个可恶的男人咧。
    眼看季海安已将画布塞进画筒,再度背上长画筒转身便要离去,宇勋这才回过神,连忙叫住他。
    “等一下,我没叫你走。”这个小孩态度不太好,他怀疑温柔体贴的雨洁怎会教出这么没礼貌的小孩。
    “那你要帮我吗?要多久才可以治好我的病?我要快点回去妈妈那里。”季海安有些不情愿要被留下来。
    “你妈妈在哪里?”比起父子相认,他更在意、更想见的人是雨洁。
    “不能说。”他答应妈妈,绝对不跟别人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难道雨洁没告诉孩子他的身份?
    “知道。可是我不会叫你,而且,我讨厌你!”季海安说得斩钉截铁,教宇勋再度错愕不已。
    “为什么?”
    “因为你是坏男人。”他理直气壮的回答。
    “你妈妈说的?”宇勋微蹙眉头,一脸纳闷。
    “不是,妈妈是好女人,才不可能说别人坏话。你是抛弃我们的有钱人,可恶的坏男人。”季海安说得气愤,早想过如果来见他,一定要替妈妈骂骂他。
    虽然妈妈告诉他,因为大人世界的问题,他的爸爸不能跟他们在一起,甚至告诉他,即使找到爸爸,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叫他。
    其实妈妈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他从没想过要承认这种爸爸,他也许年纪小不懂大人的世界,但他看过电视,听过周遭小朋友的家庭状况,他知道爸爸妈妈不能在一起,一定是有一边做错事,他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所以做错事的人一定是素未谋面的爸爸。
    他对爸爸心存成见,所以就算见了面也不会感到喜悦,只有替妈妈抱不平的愤怒。
    “不是我抛弃你们,是你妈妈抛弃我,我根本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不管他是否能理解,宇勋急着为自己申冤。
    季海安抬眸望着他,然后道:“坏男人最会找理由,绝不会认为自己做错。”
    他用小鼻孔冷哼。
    宇勋霎时眼角抽搐。这个讨人厌的小鬼,他一开始怎么会认为他可爱?他真的是他跟雨洁的小孩?
    “你妈妈没教你,要拜托比人帮忙应该有礼貌吗?”他试图机会教育一番。
    “有。可是只有你不用,因为我讨厌你。”季海安好恶分明,而且主观意识强烈。
    “不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没关系,你有她的电话吧?我直接问她。”
    “妈妈说,不可以给你。”他果断拒绝。
    “如果不问清楚我怎么帮你?”宇勋从没想过跟孩子沟通会这么累人。
    “妈妈在信上已经写清楚了,她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就可以回去了。”妈妈交给他的信他没有偷看,只是是在出门前、在计程车上,她不断叮咛告诉他许多要注意的事项。
    妈妈陪他坐计程车到这栋大楼楼下,然后要他自己一个人进去找爸爸,如果看完信对方不相信他,或不愿意帮他,他便要赶紧离开,再打电话给妈妈,她会来接他回家。
    “我没有不相信,不准走!”宇勋从背后拉住他的背包,他已经快速走到门边了,一副完全不想留下来的模样。
    虽然只有一封信、一张画,没有DNA证明,但他完全相信雨洁所言,就因为相信才让他更心生焦虑,急着想要当面问她细节。
    她申明让海安来见他,是万不得已的决定,如果不是她能力不足,无法可想,她绝不会让他知道海安的存在,所以只能万分不舍的必须将比她性命还重要的海安暂时托付给他。
    她说海安罹患慢性骨髓性白血病,且原本就有先天免疫不全症,医生建议要尽早做骨髓移植才能保命,若找不到适合的骨髓捐赠,则必须长期靠药物治疗。
    她就算再拼命工作也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能救这孩子,唯一的希望只能求助于他了。
    希望他愿意做骨体检查试试看,或者能从他的亲属这方寻找到合适的配对,即使运气不佳,一时找不到捐赠者,以他的经济能力,也绝对能给孩子最妥善的医疗照顾。
    她并不打算要他认孩子,更不会拿孩子当理由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她只恳求他在孩子的医疗上伸手援助,一旦孩子痊愈或身体状况稳定,便将孩子归还给她,他们会远离他,绝不会打扰他的生活。
    信中她最后的再三强调,根本是多此一举,令他看得气愤莫名。
    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利用孩子来要胁他给名分或分财产,否则当初就不会瞒着他怀孕的事,选择休学了。
    更可恶的是,她一个人把孩子藏了那么多年,现在让他得知真相,却完全不让孩子认他,甚至一旦他将孩子治愈了,他们便要再度远离他的人生。
    他急着想见她,想跟她说话,想责备她的痴傻错误。
    年少的她竟会选择一个人生下孩子偷偷抚育,因为怀孕不得已休了学,放弃原本光明前程的未来。
    他脑中清楚回想起多年前两人分手前的争吵,得知他的身份令她心生不安,当时的她也许已知道意外怀孕的事,所以才会试探他是否曾想过要娶她。
    她并非急着想绑住他,只是突然发现到两人的身份悬殊,她内心太彷徨、没安全感。
    而他并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惶恐,甚至情绪失控地说出刺伤她的气话,所以她选择狠心斩断对他的情感,却又痴傻地将对他的爱恋全放在孩子身上……
    想像她这些年辛苦的生活,他心疼且自责歉疚不已。
    “喂,要不要接电话?”桌上电话已响了好几声,季海安忍不住轻拉一下宇勋的衣角提醒道。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发呆失神?他严重怀疑他不仅是个坏男人,还是个笨男人!只是妈妈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他骗了?
    宇勋从深沉的回忆中回过神,然后才走向办公桌,按下内线。
    “副总,开会时间到了。”秘书提醒道,其实已迟了十分钟,因为他办公室有小客人,所以犹豫着该不该敲门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