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踉跄,身边的部下随即扶住他,低声“大公子,节哀。”
    沈仰稳了稳身子,一旁有人说节哀顺变,也有人说小公子是为川齐而死的。合该得到厚葬。
    这里头有多少是阿谀讨好沈仰的不得而知,他每一步走的沉重,触碰到冰冷的棺椁时,忽然间恍惚。
    这里面装着的,真正是那个浑不听话的弟弟么。
    沈仰想推开棺椁看一眼。旁边有人阻拦,几番欲言又止,才道:“小公子仪容不整,大公子…”他犹豫几息,说:“还是别看了。”
    他没有说的是,沈骄惨死,尸首有被凌虐的痕迹,看得出是恨透了的。没有给沈骄个好死。
    部下不忍心见哥哥看到弟弟这幅样子,恐他心中无法接受。
    沈仰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棺椁上了,仿佛这棺椁就是他生命的全部重量。
    他闭了闭眼, “哗啦”一下,推开了棺椁。
    沈骄紧闭着眼睛,浑身透着僵紫的青灰,尸体已经凉了。
    他大半张脸有剑伤的痕迹,沈仰顺着他的轮廓抚摸,才发现他紧紧闭着的眼皮下,早已经没有了眼珠,一触碰就瘪了下去。
    听说,追去的人都被挖眼截舌,无一例外。
    探子还带回了消息。
    傅疏没死。
    不光没死,使出这样阴私手段的,也正是他。
    沈仰默了良久。
    终于
    在一众的宽慰声中,他这个做兄长的,亲自为弟弟擦拭完身子,换上了他平日最喜爱的衣裳。
    部下高呼:“封棺!”
    有人来请示沈骄的遗体该停在哪里?
    按理说,沈骄之父于川齐有功,在时又身居高位,如今沈骄为国殉身,不管怎样也该按宗制礼法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请僧人超度后将灵位移入宗祠。
    可沈仰却说,烧了吧。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慢慢,语气温和到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部下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沈骄又一遍地,低声道:“身无一物地来,干干净净地去,烧了吧。”
    部下只好依命行事。
    将士们架好柴薪,沈仰亲自将火把投入其中。
    蔟簇火舌包围着棺椁,将其吞烧殆尽。
    沈仰离得近些,灼热的火气弥散,混杂着呜呜的风声,似鬼嚎哭。
    沈骄是怕疼的。
    他刚会跑那会儿,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赖着不走,是沈仰日日抱他,拍着他的肩哄他睡觉。
    当时连双亲都说沈仰这个做哥哥的未免太娇惯弟弟,未免日后酿成大错。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沈骄过失,是沈仰这个做哥哥的没有教好。才使得他如此心性,牵连众广。
    他只愿烈火能够洗刷沈骄的罪孽,叫他来生投个好胎,剩下的,就都由沈仰这个做哥哥的来偿还罢。
    余下部众俱都得到安葬,家人按制度分发了抚恤金。沈仰又从自己的俸禄中拨出许多,安抚死去将士们的妻儿。
    这时,有侍者小步跑过来。
    给葛酉和沈仰他们报喜, “王君醒了!”
    营帐中
    医士为薄奚把脉,心下松了口气,道:“王君的身体已无大恙了,只需好好修养,相信不日就会大好了。”
    医士退下。
    葛酉等臣围在榻前,汇报着这几日的军情。
    直到葛酉等人说完,靠在引枕上的那人才慢声道:“都这么等不及么。”
    哗啦
    众臣跪倒一片。
    都以为雪封大势已去,谁也不曾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傅疏,不光搅乱局势,还使得他们没讨到半点好处。
    他幽寂的瞳落在了沈仰身上。
    后者拦下全责:“罪过一力在我,与旁人无关。”
    大家轻了敌,贸然在关键节骨眼上出兵,确实做的太过鲁莽。
    但当时薄奚昏迷不醒,他们…他们也是拿不定主意,又因屡战屡胜,才轻了敌。
    薄奚挥了挥手, “自去领罚吧。”
    沈仰叩首。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不经意间对上了薄奚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沉沉,空洞到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对视的时候只让人感觉死亡近在身边的宁静和悚然。
    沈仰多敏锐的人。
    他几乎一瞬就察觉了薄奚的不对。
    就算先前的薄奚情绪单薄,淡漠冷静,但绝不会用这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沈仰想不出。
    薄奚屏退了众人。
    这群呜呜糟糟的众臣叽叽喳喳在薄奚耳边东一句西一句,心中怀揣着自己的小九九,面上还要高呼王君英明。
    薄奚在初世做帝王时见得多了,这些小把戏他连看都懒得看。
    屏退众人,他才来得及消化那份书里被他构造出的“薄奚”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