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停歇的时候,渐眠也已经站不住了。
    “咚”的一声,膝盖狠狠摔在地上,抱着渐眠的那人身形晃了晃,也随即跪在地上。
    以他们为中心,蔓延鲜血无边。
    渐眠想要将傅疏抱起来,却根本无从下手。
    傅疏整个人的背后都被捅成了筛子,渐眠只能摸到尖锐的箭矢,和满手的鲜血。
    傅疏今晨起来时穿的一身洁净的素衣,如今已经被粘稠血液浸透。
    渐眠浑身颤抖起来。
    豆大泪珠从那眼眶中汇聚,像盛满了的瓷碗,盈盈晃晃,将落未落。
    傅疏艰难地抬起眼看着他,插满箭矢的手臂动了动。
    他想要为他再次抹去眼下的泪水,可是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的,我的小明月。”
    从额头上滑落的血流过他的眼睛,血雾之下,汇聚出渐眠的轮廓。
    今日得以同生共死,鲜血染红的衣袍,倒也有几分喜庆的意思,二人如此,便也似拜过堂了。
    他好像还想笑笑,有未说完的话在舌尖打转,就已经沉沉,沉沉地阖上了双眸。
    傅疏死了。
    那个《登极》中至清至洁的权臣傅疏,就这么死了。
    渐眠让他免于撞柱自戕的死法,却依旧改变不了傅疏的命运。
    他是因他而死的。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落在了傅疏的手背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那个沉着镇定,洁净至极的傅疏,已经再也无法护渐眠周全了。
    可他却是含着笑离世的。
    万箭穿心而过的那一刻,傅疏到底是在为护住了这雪封唯一的君王血脉而感到庆幸。
    还是为护住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宽慰,已经无从知晓了。
    四月落雪。
    雪花落在傅疏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上,也落在窝在他怀里的渐眠身上。
    前路迷惘看不清,有人掌灯。
    一把油纸伞落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那是荆山寺新任的主持大庙——善慧。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慧低念佛法无边,向渐眠伸出了手。
    对方逃也似的躲开了。
    他就缩在傅疏那已经冰冷的尸首怀抱中,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善慧那眼含智慧慈悲的眼落在渐眠身上。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将傅疏胸前的衣襟染湿。他如此执念的人,终于也为他还了场泪。对于这个执迷不悟的蠢物来说,也算是得了个好结局。
    毕竟他从千万年前,执念就是被他采撷而起。
    那朵蠢笨的莲,只因那么一眼,就生出了心智。
    昔日主持大庙尚且弥留于世时,将这因果都说与善慧听。今日之结局,是早已被写下的。
    只是如此智多近妖的人,竟也会相信那滑稽传言。
    将云妆抛向后山,共饮荆山水。他又是为谁求的好姻缘呢。
    他合掌念一声佛法无边,轻声劝诫:“殿下,死生有命,一切不过是轮回再续罢了。”
    傅疏往世本是佛院的一支莲,因缘际会被初世还是小沙弥的主持大庙摘下,却未得渐眠回头再看一眼。
    这朵莲生生世世所求的执念,不过就是来续一段与他的缘罢了。
    如今缘分已断,恩怨两清,该投胎的,就投胎去罢。
    更何况——
    善慧的目光落在那张瘪瘪的皮子上,还有更棘手的事在后面。
    …
    那群酒囊饭袋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射箭的士兵竟像人间蒸发一般,看不见半点影子。
    迟睡许久的渐晚舟终于悠悠转醒,就听到底下人汇报的噩耗。
    傅疏已死。天下将乱。
    渐晚舟这个做皇帝的,第一个挤出来两滴泪,绰念自己这位居功至伟的丞相。
    小太监又一脸难色地看向皇帝, “圣人…殿下他——”
    渐眠不叫任何人碰他的尸首。
    他面无表情地掉着泪珠子,孟姜女比他都要逊色。
    天地同籁。渐眠一支一支,将傅疏尸首上插。的那些箭矢拔下,血液已经僵稠不流动,箭尖深入骨肉,拔下来也是费些力气的。
    傅疏生平端方洁净,再落难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渐眠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
    旁人想要帮忙,却被他冷冷瞪了一眼。吓退了。
    待他为傅疏正衣冠时,有什么东西却从他身上掉下来了。
    “啪嗒”落到渐眠手边。
    他拾起来。
    上面两行密密的小字,正诉着眷眷情话,只是已经沾了血,些许地方也模糊看不清了。
    那枚云妆,直到傅疏死前,还揣在他怀里。
    渐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人死如灯灭,再去追寻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
    等到消息传进薄奚耳朵里,他到底迟来了一步。
    起先他是不让人葬他的。后来荆山寺的主持大庙单独跟渐眠说了会儿话,待出来时,善慧便道:“阿弥陀佛。一切按宗制来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