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留步。”
    善慧面上是不辨喜怒的平和淡然,他略略低身,道:“施主,放下屠刀罢。”
    他说的是放下屠刀,眼睛看的却是薄奚怀里的那个少年。
    薄奚一脸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淡声:“和尚,我不杀你,你让开罢。”
    善慧:“你生来立于高山之巅,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世人爱你敬你,又畏惧你,你已拥有太多了。”
    薄奚不停他老僧念经,穿过人群往前走。
    善慧:“而你二人生来为天道不容,若顺应天命,尚可两相安好无虞,若不能——”
    薄奚与他擦肩而过。
    那和尚唇齿轻启,声音只有薄奚与他二人能够听见。
    若不能顺应天命,恐遭天打雷劈。
    一条极细的红线从善慧的脖颈间蜿蜒,而后一下暴开。
    那和尚跪倒在地,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
    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还没有收起,就这么丧命于薄奚的剑下。
    他低估了他。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这世上唯一的软肋也就只有一个渐明月而已。
    这天命要他二人不容于世,那么他薄奚就偏要看看,这天命怕不怕疼。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那座屹立于山上的荆山寺,那上一秒还在落叶的常青树,那些遍地断指残骸,还有那个被薄奚亲手所杀的善慧大和尚,都统统消失于无形。
    像一片片碎纸,消融于天地之间,唯独留下的,是极致的空白。
    远在禁庭中的渐晚舟,如今也懒于伪装:他半张皮子好端端沾在身上,半张皮子剥脱出来,一个似人形非人形的东西就缩在这雪封皇帝的壳子里,拿自己监视世界的眼睛死死盯着另一边的薄奚。
    他本以为他还能按捺性子忍一忍,没想到薄奚连装一装都不愿意了。
    这可就麻烦了。
    不过,他还有最后的张良计。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那东西转了转自己的复眼,忽然森森地笑了起来。
    …
    “咻咻咻——”
    鹤柳风被林中乌鸦的叫声惊了瞬。他再回神,那个神出鬼没的王君就已经回来了。
    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鹤柳风小跑两步迎上去,先对薄奚道:“葛大人他们都在找您,也不知您的去向,急的团团转。”眼睛又向下撇去,
    心中一惊。
    行军路上条件简陋,帐子随时就拔,各方面自然算不上齐全。
    最起码是比不了渐眠自己的长秋殿的。
    他是被硌醒的。
    身下仅铺了一层狐狸皮,下面是冰凉的木板。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薄奚轻抚他的后颈,再后来——
    他摸了摸那被薄奚触碰过的地方,那里传来一阵麻酥酥的触感。
    “你醒了?”有人的说话声响起,渐眠非常熟悉。
    他捂着后颈抬头,正对上一双吊起的丹凤眼。
    ——那是薄奚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太监,鹤柳风。
    他怎么在这里?
    不对。
    渐眠眨了眨眼睛,左右打量了下自己身边的装潢。
    应该是,我怎么在这里?
    哦豁!
    渐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薄奚的地盘。
    他被薄奚给擒了。
    当他想走下榻时,却一下摔在了地上,就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鹤柳风落井下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是别挣扎了,这卸力散一碗下去,就是头牛也浑身无力,挣扎不能。”
    渐眠被喂的剂量不多,仅仅是让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渐眠向来是个知足常乐的心态,这比他预想的什么挑断手筋脚筋的现状要好上太多。
    他一时不察才跌在地上。闻言就慢吞吞爬起来,滚到榻上,趾高气扬地命令起那个阴阳太监:“去给孤加床褥子,孤知道你们穷,不要绫罗蚕被,棉被就成。”
    这床榻实在是硌的人没法熟睡。
    鹤柳风嘴角抽了抽。
    他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渐眠,你是不是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是那最最下贱的阶下囚了。”他紧紧咬着那些腌臜人的字眼,好像这样就能将渐眠整个埋没,将他踩到最低处。
    渐眠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笑问:“所以呢?”
    鹤柳风哽声。
    渐眠:“好了好了,快些去准备吧,倘薄奚见了孤不开心,你们也开心不了,嗯?”
    鹤柳风直勾勾盯着他。
    渐眠躺在榻上,一袭乌发泼墨一样散开,雪白的肤被那黯淡的弧皮一衬,明艳似珍珠。
    他笃定薄奚舍不得杀他,他也自有傲气的资本。
    鹤柳风无法反驳。薄奚临走时的确吩咐过他。
    原话是这样,他醒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想要什么都打整他满意,只他不自残,哭闹随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