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里头的人四目交会的瞬间,余安朵当场石化,不可置信的瞪视前方。
    站在电梯里头的人亦然,用不输给她的意外表情直勾勾的锁定她。
    她无法反应,应该要跨进电梯里的双脚僵硬得连些微移动都做不到,所有的思绪都被轰得一团混乱。
    这不是真的,老天爷不可能奢侈地赐给同一个人奇蹟!
    他怎么可能真的出现在电梯里,在她眼前……
    因为她的静止不前,排在后方的人明显不耐,看她动也不动,索性越过她朝电梯移动,突如其来的一记碰撞,让毫无防备能力的她身子当场一歪——
    千钧一发之际,打从电梯门打开就一直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高大身影,将他的反射神经发挥到此生最敏锐,及时抓住她的左手胳膊,并且轻轻往前一带,余安朵上一秒刚踉跄地跨进电梯,下一秒身后的电梯门倏地关上。
    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被电梯门夹住,她觉得好惊险,满脸错愕又不知所措的瞪着身前的人。
    事后她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电梯里的自己活像个白痴!
    当然,那是事后,现在,眼前,当下,此刻,她的脑袋像是被卸除什么重要装置似的,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向之谦没想到,不过是去和正在宴请国外客户的小舅打了声招呼,竟就在下楼的电梯里看见了七年不见的余安朵。
    「你下巴有事吗?」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冷冷地问她。
    她后知后觉的闭起嘴巴,却无法让眼睛停止注视他。
    他几乎没什么变,眉宇一贯清冷,举手投足和十八岁的他相去不远,若真要说有什么改变,应该说他变得更男人、更成熟了。
    电梯逐层而下,进来了一些人,又出去了一些人,最后在一楼净空,里头只剩她和他。
    「一楼到了,你不出去?」
    余安朵猛地回过神,对对对,一楼到了,她该出去了……她转身就要跟箸人潮走,突然,胳膊再度被人拽住,那力量比方才不知道大上几倍,猛地就将她拉回电梯。
    「喔!」她整个人撞上劲拔如松、坚硕如岩石的向之谦,疼得皱眉呻吟。
    「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我送你。」
    他不看她,淡漠的眼神直视正前方,她仰头,只看见他紧绷的下颚,还有那不住滚动的喉结。
    她忍不住伸手想碰碰他,突然一束寒飕飕的视线朝她射来,带着警告意味瞪着她的冒失举动。
    他原以为可以吓阻她,未料,小脸先是面露欣喜——
    是真的,是真的,那带着人体体温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影!
    接着,欣喜的小脸突然皱成一颗小笼包,透明的液体以超乎他想像的惊人速度在那双圆润的眼睛里蓄积,最后纷纷坠跌在白皙的小脸上。
    向之谦还来不及反应,她小手已经将他环抱住,也不问问他愿意否,小脸径自往他胸前深埋,闷闷的哭泣,压抑且忍耐。
    以为媲美铜墙铁壁般强悍的心,以为可以不轻易被左右的心,像是被人拿着凿冰器,硬是凿出了无数条裂缝,再无法对这泪人儿无动于衷。
    七年前,美术大楼顶楼的那一幕分离又出现在眼前,勾起了他心里的无奈。为什么这女人总是有办法把他搞得很像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余安朵,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还挺可恶的。」
    怀里的她抽抽搭搭,许久,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闷闷说:「有。你在美术大楼的顶楼这样说过。」
    怕她水淹电梯机房,一抵达休旅车停放的B2停车场,向之谦不假思索的将她带出电梯,寻到弟弟借给他的休旅车,二话不说赶紧把她往副驾驶座上塞,自己则绕过半个车身,回到驾驶座。
    「看到我有这么恐怖吗?」没好气问。
    「不是……」她摇摇头,啜泣。「还是你觉得很悲哀?」
    「不是……」继续摇摇头,继续啜泣。
    「那你现在到底是怎样?」他被她哭得心很乱,她知不知道!
    「高、高兴……」
    「你表现高兴的方式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再、再一下下就好……再让我哭、哭一下下就好。」她受到的惊喜太大了,需要发泄一下。
    向之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耐心,还真就让她再哭一下下。
    半个小时后,啜泣声终于趋于和缓,他以为她平静下来,未料她竟出奇不意的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掐——「嘶!好痛!」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傻瓜,居然那样发狠的捏自己脸颊,瞧,都红了。
    「我怕看见你回来只是幻觉,所以想要确认一下真实性。」
    「不是有寄信告诉你?」
    她瞪大眼睛,「那、那真的是你寄的信?」
    当然不是。他撇撇嘴,敷衍回答,「不就是从我信箱发的吗?」
    「可是……可是……你从来不会喊我亲爱的朵儿。而且我有回信问你班机时间,可你没有回答我。」
    所以现在是怪他吗?她凭什么怪他?
    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积攒许久的怒气窜出头来,迫使他违背一直以来的良好教养,风度尽失的回嘴,「因为我被制约了,这七年来我只会看罐头卡片,突然看到你来信问我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信。」
    她沉默许久,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对,我在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喜欢你这种狠心的女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七年来只有逢年过节寄给我罐头卡片,从没有好好的写过一封信给我!」
    「我……」余安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二零零六年来到二零一三年的她,事实上并未参与他所控诉的那七年,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居然没有给他写过任何一封信,只有生硬、制式化的罐头卡片。
    她不敢想像,在异乡期待着信的他会有多失望、多伤心。
    她总不能跟他说,她穿越时空了,当他傻傻等着信件的漫长时光,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更别说她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很好,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没有解释没有抱歉,好,非常好!
    她的无话可说,让向之谦觉得自己像个笨蛋,居然在跟她较真那些信件,问题是,他表达了抗议又如何,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现在索讨,那也不会是他要的。
    「安全带系好,我送你回去。」
    他发动引擎,神情淡漠的操控着休旅车,离开华季酒店的停车场,驶进大雨中的城市。
    她说她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他让她自己把地址输入导航,依着指示将她送回她位于市区的小套房。
    然而抵达后,她却动也不动的坐在车上,迟迟没有下车的打算。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因为他很生气,气她,也气自己。
    向之谦在后座找到一把备用雨伞,强行塞到她手中,解开她的安全带,横过大半身体帮她打开车门,不假辞色地命令她,「下车!」
    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却没能让他改变心意,最后只好默默的离开副驾驶座,如他所愿滚出他的车子。
    撑着雨伞,余安朵站在车外,迟迟不肯上楼,望着车里的他,心里无奈又无助,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个她从未参与过的心结和误会,只能姑且当它是穿越时空的后遗症。
    只是,既然老天爷让它发生了、存在了,她就想办法解决才行,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之间关系崩坏。
    她和向之谦好不容易才又重逢,把握时间好好珍惜对方都嫌不够,若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争执里,别说佛都要生气,她头一个不原谅自己。
    还没想出该怎么办,他已经开着车子要走,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余安朵想也不想的冲上前去——
    车子紧急煞车,在雨夜中发出一记尖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