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跟你讲过前半段的故事吧?”赤司说,“姑姑离开姑父后,就带着弥生回家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 弥生穿着件白色的裙子戴着黄色的遮阳帽、手里握着一束她刚刚摘下的蒲公英。她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要?将蒲公英递给我作为礼物……但恰好起风了,蒲公英都变成绒毛的小船飞走了, 她看着光秃秃的花杆又看看我,窘迫地咬住嘴唇……但是眼?睛又圆又亮。”
    乙骨在过弯前猛地打?下方向盘,挂在车头的蜜蜡串穗子在微光中摇晃几下。
    反光镜里赤司的眉目淡淡,声音也淡淡。但如果对一个人没有感?情的话,怎么可?能连初遇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时?隔多年?,赤司记忆里的女孩仍然站在初夏葱茏的绿色里,戴着遮阳帽和白裙子,美好得像是从宫崎骏作品中踮着脚偷跑出来的精灵。
    “回到家的姑姑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显得郁郁寡欢。妈妈就让我带着弥生一起玩。其实以?弥生的性格,大概是她总能想出好玩的新?点子带我玩儿才对……或许是因为过得太开心了,所以?在我只要?不断赢下去就可?以?的人生中,那两年?在记忆里总感?觉快得不可?思议……妈妈生病去世后,也是弥生陪在我身边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但在我姑父去世后,姑姑病得越发厉害了,发病时?有好几次她都想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乙骨一愣。
    “有一次几乎被她得手,要?不是弥生现在的老师灵幻新?隆先生的帮助,弥生大概就真的死了。你见过灵幻先生吧?他现在和弥生的关系还是很好。”
    “是……”乙骨轻声说。虽然总是龇着牙和灵幻斗嘴,但弥生对这?位老师显然非常尊敬和信赖,“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在那天之后,父亲和姑姑大吵了一架,所有的仆役都被驱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悄悄地走到门口去,听到父亲大吼道,美奈子,她是你的女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对于父亲的怒火姑姑的声音却锋利得像针,听不出有丝毫不清醒的样?子,她在‘哥哥’这?个名词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她说哥哥,是不是当谎言说了一千遍一万遍连自己都会以?为是真的?弥生她难道只是我的女儿吗?她从出生开始就是错的,是发炎的盲肠,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悖论,如果不是她,和也也不会死,只要?她存在于世界上一天,就对不起和也对不起诗织对不起所有人!”
    纵然已经在赤司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这?个秘密,但真正听他将整段故事说出来,乙骨仍然感?觉到心脏偏左的地方产生了细密的疼痛。他喜欢的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从出生开始就被认定?带着原罪,被迫承受这?一切恶意的攻击。
    “父亲的怒火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叹了口气?,说美奈子你真是病了,从此之后就去奥多摩町的医院疗养吧。”
    赤司的声音平静而压抑,像是在讲一桩和他本人完全无关的奇闻异事,但不经意间微微抽搐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妈妈去世前握着我和弥生的手,说希望我们能扶持着长?大,但如今想来,我只是很庆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弥生只比我小四个月。”
    “弥生……一直觉得你只是讨厌她了。”
    “我知道,但没关系。”赤司轻声说,“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需要?承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月色溶溶,深夜的山林间连鸟雀都已安眠,唯有林海翻涌波涛如怒。
    “即使进了这?所疗养院,姑姑对于弥生的杀机并没有终止。有一次她伪装成治疗很有成效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连为她治疗的专家都一致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大有好转,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条件。弥生过来看她,她将偷藏下来的安眠药片混进了红茶里。”
    赤司说,“上上个月的时?候,她收买了一名护士,为她寄了一件写满诅咒和谩骂话语的快递,寄给了弥生。”
    乙骨对于这?件事仍有印象,弥生收到了一件快递后,情绪忽然变得很差,晚上偷偷蒙着头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乙骨从废纸篓里找到快递的外?包装,顺着地址去查过寄件人,却发现对方刻意使用了假身份和一个完全错误的地址。
    “这?样?听上去,这?件事或许和美奈子小姐脱不开关系。”乙骨说,“她至今仍留有忠心为她做事的部下么?”
    “没有。”赤司的语气?中终于浮现了一丝嘲讽,“除了处心积虑地要?杀死女儿,她的人生她的感?情都是一团腐朽的烂泥,这?样?她纵使以?美貌而闻名社交圈,但实在谈不上是什么有魅力?的领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