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将草民从江夏召回,可有事情?”白曦的语气多少有些冲,一方面是他的确对刘协没这个耐心,另一方面他也有这个本事。无论是郭嘉,又或者是早就成为无冠之王的曹操,都是他的庇护。
    而站在最上面的人同样知道这件事情:“朕曾年幼的时候,还有手足。”青年叹了口气,语气哀婉,“那时先帝还在,皇兄也在。虽然朝中宦官横行皇权旁落,可那都是长辈们的事情,朕在他们的余荫之下,过的也算是自在。”
    白曦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听远处衣裳摩擦的沙沙声。
    空荡的大殿之中,只有刘协一个人的声音回荡:“朕一直以为,生活就会那么继续下去。当年大哥家族势大,太子之位是他的,朕也未曾想过争一争。直到那么一日,宫中忽然走水(起火),烧红了半边天。”
    “后来他们说,那把火是贵妃点起的。”说道贵妃,白曦的眼睛抖了抖,想起了那个被抛弃在身后,那个跪在雪地里歇斯底里的女人。对着他嘶吼,眼睛里不住地是哀求,却没有怨恨和遗憾。
    当年两者相比,舅舅抛弃了他的母妃,选择了他。
    “呵,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刘协轻笑了一声,语气诙谐,“让你见笑了,只是难得见到如当年一般的大雪天,有些睹物生情了。”话说到这里,如果白曦没有意识到什么,也枉负他这些年的能力了。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当年王美人不过是一个美人,而他的母亲可是贵妃。何皇后与何进将军把控朝政,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天下是大皇子刘辩的,而实际上这个天下也的确是刘辩的,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而已。
    “挺奇怪的一个人吧,”他们都知道这里的是在说谁,“他不像是兄长那样整日笑嘻嘻的沉迷诗词歌赋,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高处看天,感觉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谁都融不进去。”刘协迈下了阶梯,与白曦一并站在了地上。
    一如当年,他们都不过是在董太后庇护下,得以求全的皇子:“只是他也同样很聪明,先生教的东西一点即通,先生教的武学举一反三。他还有一个即便不来看他,却也不会忘记在冬日来临前为他换上新衣的母亲。大多数时候,协羡慕他。”
    刘协变换了自称,而白曦也终于抬头,看着刘协。
    即便不再是当年的幼童,可是被记忆中那双毫无感情的蓝瞳注释时,刘协还是不免升起时空变换的错觉。如同他们还是年幼的孩童,站在董太后的宫中,一问,一沉默:“都说协肖父,可协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
    白曦不做评价,汉灵帝是个好父亲,可是这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皇帝。同样,这个好父亲连自己的亲生血脉都无法保全,甚至软弱到只能借外人之手,才能压制何家兄妹嚣张的气焰,甚至为此差点儿付出了江山为代价。
    汉室王朝没落自此,并非是刘协一人之过,但也不是汉灵帝一人之功。
    “那把火,烧光了父皇心里最后的犹豫。”刘协看着白曦,棕色的眼眸中一片坦诚,“陈留王,留住的又是什么呢?”
    刘协的个头不如白曦一般高大,即便是贵为天下之主,他身上也有磨挫不去的小心谨慎。何曾几时,那个聪慧机灵的皇子,是董太后宫里笑声的源泉。白曦从不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也从不愿意主动成为焦点。
    “陛下想要说什么呢?”打了这么久的感情牌,白曦知道刘协必定有所图。
    “协也曾想过,若是协也有一个愿为协拼一拼的外家,愿意拼尽一族之力只为了协,该有多好。”他伸手,手中是一卷金黄色的锦布,那是天子写政令专用的锦布,绣着金龙和祥云,“只可惜,协没有。”
    白曦的视线顺着刘协的脸向下,落在了他保养得并不精致的手指上。
    “协想过,他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过得快乐,是不是活的自在。毕竟这四方天,对协来说更多的是责任和束O缚,而并非是快乐。”他维持着递出的动作,“协也曾想过他是不是不在人世,但是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想要做什么?”
    “赦令。”刘协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幼年时的精致,棕色的瞳仁已不再明显,更多的是被蓝色覆盖。那是继承自他那来自西域的外祖,也正是这一点特殊,让刘协想起了他的兄弟。
    “对他们的赦令。”当年贵妃火烧皇宫,其母族倾尽全族之力攻入皇宫。若不是何进调兵够快,如今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上来:“便是你不想要,马将军却也等呢太久。”
    去年在朝堂上的那场戏,究竟谁是主谋谁是戏子,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的马腾不再是当年那个世家子,如今的二皇子也早已退出了舞台:“这么多年,你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便是不想要这个位置,便是回不到这里,他们也为你付出了很多。”
    低垂的眼帘让刘协看不清此刻白曦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于自己的这个兄弟,刘协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像是刘辩一样天真,也不像他一样喜形于色:“马将军知道你还活着吧,亲手交给他……”
    “这就是你的目的?”轻笑,“借着草民的手,告诉马腾,他要站保皇党?”再抬眼,哪里还有之前的失落和逃避,“借着草民的手,想要联合马腾,打曹操一个措手不及?”看着刘协,眼中都是嘲讽。
    “陛下,是谁教给您‘不自量力’这四个字的?”
    对于这个位置,白曦从未想过。从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即便回来,也不再会是当年的身份了:“至于赦令,”他看着刘协,“草民从未想过,而马将军……陛下何不亲自问问,他是不是需要呢?”
    谁还在乎呢,在这个皇权旁落的年代,当真正掌权的是曹操的时候,赦免与否不过是一纸诏令。
    而在刘协不知道的时候,白曦早已经通过自己的力量,送他们入土为安了。而曹操,他将马家的那些人,重新列回了史书中。
    并非是以失败者,而是为国牺牲的英雄。
    即便是为了拉拢马腾,为了拉拢凉州这个外力,可曹操做得足够漂亮。
    而这个皇位,当他为曹操的第一军师效力,当马腾的女儿嫁给了曹操最新器重的大将,当马腾得到了一个足够荣耀的身份,甚至曾经家族的不光荣都被洗净,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死去的人固然需要祭奠,但是活着的人才是更重要的。
    “熙哥!”刘协看着青年背对着他的身影,眼前恍惚是当年他站在宫中的角落,看着被红衣少年抱走的皇兄,“熙哥,那这个天下呢?”
    “这是高祖传下来的天下啊,这是咱们刘家的天下啊,就这么让他丢在你我兄弟的手中。等到百年之后,黄泉之下,你我又有何颜面,面见先祖?”
    “天下?”白曦回身,侧头看着刘协,“这天下,难道不是高祖从老秦人手中夺来的么?秦二世而亡,如今大汉二十四载,又有什么不好呢?”
    白曦看着刘协,如同第一天认识他:“这天下,难道不是能者居之么?”
    第168章 孤王
    “这天下, 难道不是高祖从老秦人手中夺来的么?秦二世而亡,如今大汉二十四载,又有什么不好呢?”白曦回头侧看着自己身后举着赦令的青年,语气无悲亦无喜。他空洞的模样, 让留些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
    明明是那般兴致勃勃的冲去于他分享快乐, 得到的却只是对方冷漠的回答。一如现在,只让他感觉置身于寒冬之中, 遍体生寒:“这天下, 难道不是能者居之么?”
    刘协不明白,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的冷漠呢, 明明这个天下是他们刘家的, 明明这个天下是他们祖宗传给他们的基业啊:“能者居之?”刘协抓着赦令的指尖发白, 眼中可见红色的血丝,“你是说, 协不配这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