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他躺在堆满稻草之上,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因而马车虽然颠簸,他双腿的疼痛稍稍缓解。
    他定睛一看,坐在前面赶着马车之人,恰是姬澄明。
    此刻的姬澄明换下了官服,只身着粗布麻衣,不再是京城中那个春风得意的状元郎,而是像极了金陵城中那个豆腐少年陆霁。
    “澄明兄,我是到阴曹地府了吗?为什么你也在这里……”鲁仲大为困惑,一脸茫然地说道。
    “呆子,我带你逃了出来。”
    姬澄明目视前方,平静地说道。
    “什么?!你带我逃了出来?!这怎么可能?!”鲁仲无比震惊地说道,若论他的惊讶程度,甚至比他死了以后下了地狱又活过来还更甚几分。
    “怎么不可能,只有想办到,这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姬澄明依旧平静地说道,只是眸中,像深夜潮汐般暗流涌动着,极力眼藏着悲伤。
    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只是——
    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鲁仲努力地要站起来,却重重地跌落回去,姬澄明忙勒马说道:“老鲁,你干什么,你的双腿——”
    鲁仲的双腿已经残废了,他的右手也已经废了,只剩下左手还有两根手指,勉强还可以活动。如今的他,拿不起笔,走不了路,换句话说,他已是一个废人。
    “姬澄明!你把我救出来,那你原本的计划呢?!你又如何该实现你心中的道!”鲁仲压根不顾自己的身躯,奋力地伸出左手,用那两根尚且还能活动的手指头,紧紧拽住姬澄明的衣角,极力追问道。
    姬澄明并不转身,而是依旧面对着前方,低下头,“我还有别的方法,不一定非要用你的性命当我的投名状。”
    “那她呢!她怎么办!”鲁仲眼中的火烧得更旺了,“你走了,她怎么办!”
    姬澄明浑身一震,不说话了,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闭上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道:“就是她,让我来救你的。”
    鲁仲听到这句话,如抽了全部的力气,泄了气一般,倒在草垛上,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呆呆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我已是个废人,沈姑娘为什么还要救我——”
    他是个一根筋的蠢人,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不计后果地往前冲。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牵累其他人,谁料到,她竟然救下了这样鲁莽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能活着离开天牢,意味着无论是姬澄明,还是沈红蕖,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鲁仲呜呜咽咽地哭道,“澄明兄,我……我真对不起沈姑娘!她的恩情,我这辈子该怎么偿还啊……”
    “老鲁,你不必自责。救你,是她心中的道。”姬澄明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沉默了很久,直至眼角有些发酸,才缓缓说道。
    随即,他注视着前方道路,挥舞着缰绳,驱使着马匹继续赶路。
    他和她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往前走。
    ……
    三日前,长夜将尽,破晓时分。
    姬澄明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吆喝馄饨的老妇人,竟然是沈红蕖?
    他稍微一怔,立刻反应出来,将门立刻掩上,将沈红蕖拉入房中,关上所有的门窗,低声道:“郡主,怎么会是你?”
    他知道,颜巽离在他身边布下了许多暗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沈红蕖此行乔装打扮,贸然前来,恐怕所图事情,十分机密。
    沈红蕖也自知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对着姬澄明跪拜,凄切地恳求道:“求姬大人高抬贵手,放过鲁仲一条性命。”
    “郡主,切莫如此。”他见沈红蕖朝着自己下拜,忙也跪在地上,欲要将她扶起来。
    “况且——”,他微微转过头去,回避着她的眼神,“你也知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郡主,恕我直言,这件事,我做不到。”
    “姬大人,此刻央求你的,不是什么镇国郡主沈红蕖,而是金陵城里的小丫头蕖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又恢复了浩瀚如星辰一般的明亮,星星点点,犹如女儿河畔的初相见——
    她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头,两块最不起眼的鹅卵石,一个石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另外一个石头上,刻着一块小小的豆腐。
    看见那那两块石头,他浑身一颤,鼻子一酸,哽咽难忍。
    那两块小石头,曾是他和她约定之物。
    虾子巷那场大火之中,他将自己那块刻着荷花的小石头遗失,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块石头,不曾想,原来却被她拾去了。
    她的眸中盈着泪光,摩挲着这两块石头,声音微微颤抖,温柔地说道,“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