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那件大红金凤妆花缎裙,坐在轻纱幔帐之内,看着菱花镜中的美人,面靥是那般娇艳,华贵,雍容,好似一朵从未遭受过风吹雨打、枝头初绽的桃花。
“你冒充我,事后若是被人发现,可是死罪,你当真不后悔?”
“我不后悔。”
“……如此,我要重重谢你。这一颗丸药,名为香返丹,服下去,不出三刻便会身亡。倘若你被人发现,服下这粒丸药,可免去严刑拷打之苦。”
“谢谢。”
“蕖香——”
“……”
“你得到了一切,为何还要这么做?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女儿河,再无你我这样的女儿。”
“我信你。”
天黑了,雪开始下了。一开始,只簌簌地下着小雪。慢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不消多时,雪满长安道,庭院中传来了大雪压折竹枝的声音。
门外一阵骚动,仔细听来,是身着盔甲的士兵,手持铁矛踏过雪地里发出的金戈之声。
她知道,这个“李代桃僵”把戏就要拆穿了。
她坐在菱花镜前,拿起那枚香返丹,咽下去,丝丝冷意,寒心彻骨。
窗棂被北风扑开,呼啸的风雪席卷进来。
她闭上了眼睛,嘴角渗出鲜血,宛若一滴一滴嫣红的桃花泪。
最后的清醒之际,脑海中是走马灯的一生,这一生,当真漫长。
她原本再无眷恋——
可闭上眼睛,最后一瞬回想起的,却是那年三月三,骤雨初歇,女儿河畔,画春楼上,春风徐徐,众女儿们在苏先生那里学唱。
“湘君,该你唱了。”苏先生指着她笑道。
那时的她,豆蔻年华,生得娇憨可爱,一张雪白的圆面孔,笑起来,嘴边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不知烦恼为何物,只是咿咿呀呀地唱着这首《点绛唇》。
如今想来,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归不去,归不去。
迷归路,迷归路。
呵,她这一生,当真是糊涂。
……
……
“草堂着火了,草堂着火了,快去救火——”
“郡主还在雨止斋中,你们赶快去救郡主啊!”
“郡主,郡主,郡主!”
夜来风雪,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李湘君”走出了微明草堂。
无人注意到她,她的身影,隐匿在风雪和火海之中。
巷子口,早有一辆马车等候。“李湘君”上了马车,那匹马车立刻飞奔而去。
林疏玉望着面前的女子,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若要如此?”
“此时此刻,你还有改变主意的余地。”
“若行此事,便再无回头之路。”
那女子怀中紧抱着一柄剑,“我和他,还有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她的面容很平静,宛若没有涟漪的湖水。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死,只剩了结。
听罢,林疏玉凄恻伤痛,万念俱灰,闭上眼,一双秀目留下一泓清泪。
“既如此,我全力助你。”
再睁开眼时,却是视死如归。
“一切都安排了,你换上衣裳,即刻从后门进宫,里面有个叫做冯宝的小宦官接应你。你将会在宴会的最后一支舞进入太极殿。”
“你记住,你代替的舞姬,名字叫做隐娘。”
……
……
翠微山,风雪肆虐,万籁寂静。
有一美人,伫立在山巅之上,衣袂飘决,孤寂落寞的身影,犹如一只被枷锁禁锢的孤鸾。
再前行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白茫茫的雪花在狂风中翻飞,仿佛无数只银色蝴蝶般扇动着翅膀,翩翩起舞。
没有人能想到,微不足道的蝴蝶,每振动一次翅膀,化作一阵风云,影响着朝野变换。
也没人能够想到,她一手种下的“一”,终于给了这个腐朽的王朝,最后的、致命一击。
毁灭,重生。
唯有毁灭,才能带来重生。
她耗费半生心血,忍辱负重,将自己囚禁在后宫那一片狭小的天地,不歌,不鸣,为的就是,用性命布下的局,给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带来毁灭。
唯有毁灭,才能带来重生。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才能开创新天地,给天下苍生,带来希望的曙光。
这就是她选择的夙命。
雪越来越大,群山万壑,掩映在风雪之间,像是一座座沉默的荒冢,目睹着人间沧桑三百年。
蓦然回首,她这一生,已经见过了太多的风雪。
有人来,有人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兴,有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