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和晴滟最初的相见,是他们二人的共同记忆。
    但她不知道的是,被护在身后的他,忽然间掉了眼泪。
    他被那帮人揍死,也不会掉一滴泪。
    听到她这句话,心中一酸,却落了泪。
    胖子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搅和了好事,气疯了,推搡着要把颜巽离推下了屋顶。
    那屋顶很高,若他掉下去,不死也会断条腿。
    最紧要关头,上官晴滟拉住了他的手,救了他一命。
    他整个身子都掉在空中,害怕极了,哀求道:“你别放手!”
    她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放心,我绝对都不会放手!”
    ……
    十五年后,她到底还是放了手。
    没有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瞬间,信仰如雪山般崩塌了。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片谎言。
    他知道,他不该怨她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老皇帝已经瞧上了她,要纳她为妃,若她坚持要和他在一起,那自己无异于成为了老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彼时,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她为了保全他,才会离开他。
    因为她知道,若当时自己得知了实情,定会拼了一切,护她周全。这一切,包括他的性命,前程,还有那一句“为娘争口气”。
    她知道,只有当她说,她爱上了别人,才能让自己彻底死心。
    她这么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一直坚信,她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他的内心,甚至期盼过沈承影战死,如此这般,他和她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直到最后一刻,得知他们夫妻双双跳下燕州城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卑鄙,荒唐。
    可笑,太可笑了!
    他大醉一场,对着镜子骂道:“你个蠢货!她早就把自己给忘了!她和沈承影,才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妇!”
    “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冒着惹怒京兆上官氏,执意让沈红蕖当他的皇后,便是从此而来的执念。
    他也曾怀疑过沈红蕖,太过巧合的相遇,来历不明的出身,以及她晦暗不明的过去,此番种种,都该让自己远离她。
    但他做不到。
    她那双眼睛,和她母亲极为相似,澄净如秋水,宛若一面镜子。
    在这面镜子当中,倒映出那个荒唐可笑、可怜虫一般的自己。
    不是老天垂怜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而是他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
    当他第一次和沈承影过招时,心头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有预感,他一定会死在这个男人的剑下。
    沈承影的剑法,太冷,太凌厉,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招制敌。又太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逃避不掉。
    若沈有心,可取天下。
    沈承影仰天大笑,“我若取了天下,然后呢?”
    他一时语顿,他从未想过然后之事。
    沈承影冷笑一声,“最有权力的人,往往是最可怜的人。他们会众叛亲离,只剩下谎言,背叛,和敌人。”
    “我只愿当一只闲云野鹤,了却此生。”
    听沈承影如此说,他的心中,竟然有一丝窃喜。至少,自己不用面对沈承影这个可怕的对手。
    ……
    沈承影说对了。
    二十年过去,他不再是苍梧颜氏任人欺辱的庶子,也不再是逃兵的儿子,此时的他,是万众敬仰、大权在握的摄皇帝。
    他娘生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去十年后,却极尽哀荣。
    “儿啊,你一定要为娘争口气。”
    他真的做到了。
    可是然后呢?
    他站在权力的巅峰,成为最有权势的人,回首望去,围绕他四周的,只有谎言,背叛,和敌人。
    他也曾厌倦这一切,想要停下来,可一旦停下来,他的性命就朝不保夕。
    就如同那年,他被胖子从屋顶推下,身子掉在半空中的那种恐惧。
    只是这时,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拉他一把。
    权力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可以让人败落,可以让人发迹。
    他站在权力巅峰,唯有紧紧握住权力,才能保全自己。
    “儿啊,你要争气。”
    “只有这样,旁人才不会欺负咱们娘俩儿。”
    他娘早死了,可这一句话,却深深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唯有前行,唯有前行。
    解决掉眼前的敌人——
    只会出现更多的敌人。
    哪怕他已经到了饮鸩止渴的地步,他也不得不,继、续、前、行。
    ……
    ……
    这场肆虐的风雪,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停了。
    月光照耀在雪地之上,一片冰洁,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沈红蕖依旧是那日舞姬的打扮,一袭红衣,手脚戴着镣铐,站在雪地之中,凄美,破碎,像是一只哀鸣的鸾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