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灰的，像是呼应他此时的心情，压得更沉，细雨依旧绵绵。
随着车子顺着蜿蜒山路来到山腰的私人灵骨塔时，窗外浓郁的绿意被雨雾遮掩得像覆着一层白纱，教人几乎要看不清楚眼前的路。
这对驾驶者来说是一种考验，但这条山路他已经来了无数次，哪个弯转的弧度特别大、哪个路段坡势陡峭需要放缓车速，他都知道。
顺利来到灵骨塔后，他下了车，连伞也没撑，拿着那束风信子走进去，任一身高级西装及皮鞋被雨丝打湿。
进入灵骨塔，来到熟悉的靠窗角落，他望着骨灰坛上笑容美好的相片，一颗心紧缩、揪痛。
他缓缓将风信子献上，摆在骨灰坛前，目光凝滞在上头的相片，心里无限感慨。
十年的岁月流逝，她的家人都已经移居美国，久久才会回到傅家供奉着先人的灵骨塔祭拜。
而他，每到当年出事的这一天，就会来到她的骨灰坛前，与她说说话、聊聊近况。
他总是想着，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与静思的爱情是不是早就修成正果，连孩子都有了好几个？
又或者早因为某次争吵，分开多年，身边各自有了新的伴，成为对方最青涩的爱恋回忆？
他总是这样想，尤其来到这里后，刻意被压抑的思绪会如脱缰野马，失控奔腾。
所以这一天，他不排任何工作行程，会在这里待上几小时才离开。
即便心里失去她的痛已不若当年，但这已成为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一种仪式，让自己有力气挣脱过往，独自一个人重新再出发！
如果不是看到霍允宸的车子出现在傅氏灵骨塔的园子里，杨曜晴真的以为，计程车早就跟丢人了。
在步下计程车时，司机甚至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不懂，她怎么会跟人跟到荒郊野外的灵骨塔？
其实他怕，她也怕啊……
付了车钱，望着计程车疾驰而去后，她走进灵骨塔，还来不及找寻霍允宸究竟跑哪儿去了，目光立即被日式风格的庭园吸引。
这里没有灵骨塔阴暗鬼祟的感觉，庭园造景风雅别致，像观光景点，尤其位在园中那棵树形优美的老枫树，绝对是焦点。
虽然才十月天，但山上气温比平地低，老枫树像一把红色的大伞，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依旧耀眼；山上风大，雨丝飞斜，打落不少红叶，叶子落在枯黄的草地上，也成一景。
她看得入迷，有片刻忘了自己的目的，着迷似地靠近老枫树，仰头想再让更多枫红映入眼帘，突然，身后传来皮鞋走过石子路的声音，她回过神，想起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霍允宸在灵骨塔内听到车子引擎的声音，好奇外出察看，却看到杨曜晴站在老枫树前，仰头不知看着什么。
天空仍飘着雨丝，她没穿外套，原本梳得完美的包头已经松乱，发丝垂在她的颊边、颈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更让他不懂的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对上霍允宸眉宇紧锁的淡漠俊脸，她无来由感到紧张，一时猜不出他是否因为她的打扰而生气，于是急忙掏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走向他。「霍总，你忘了带手机。」
看着她惊惶的神态，再看她掏出他的手机，霍允宸为她傻气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
「就为这个？」
她边说边暗暗打量四周，想知道是不是能看到让霍允宸一反常态的约会对象，一听到他冷凉微讶的口吻，突然有些胆怯。「你没交代就出来，我想没有手机会很不方便……」
直到这刻她才明白，她与霍允宸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熟。
他们只是一起共事，吃过几次东西，但这并不代表，她与他熟到可以触犯他的私人领域。
纵使以手机为藉口，还是显得太莽撞、太自以为是了！
她更没想过，假如真的遇到与他在一起的人，看着两人，她不会更难受吗？
想到这里，找到他的喜悦情绪瞬间降了温，再想到，她让计程车先走，等会儿怎么下山？
愈想她的心情愈低落，觉得自己蠢极了。
霍允宸接过手机，碰到她冰冷的手，两道俊眉拧成结。
看他蹙眉，杨曜晴心一凛，迳自猜想他的情绪，于是急忙回道：「我……我只是把手机拿来给你，不打扰了，我走了。」
朝他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容，她才准备转身就走，他却突然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
「上车。」
在踏出灵骨塔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有种看到阳光的错觉；再看着她紧张兮兮地跟着他，没撑伞也没穿外套，只是为了拿手机给他的傻气举动，让他的心无来由一暖。
就像第一次看到她端了一碗亲手煮的热汤，放在自己面前的感动一样。
那时他才发现，杨曜晴是典型「受人点滴、涌泉以报」的人，之后她总在为他办妥一件事后，不自觉对他露出希望他满意的期待表情。
只要给她一点点回应，那喜形于色的美丽小脸就会因为兴奋，染上亮眼的阳光笑意。
她像一抹出现在他阴霾生命里的阳光，无惧于他多年来刻意营造的冷情恶面，勇敢而坚定地接近他、了解他、沁入他。
让他无情冷寂的心，被她的每一个情绪滋养，慢慢回温。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因为静思的死早就心如止水，没办法再爱谁，所以对于长辈的安排，他无所谓地接受，反正对一个无心的人来说，谁都一样。
但他渐渐觉得，父母的眼光以及考量，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慎重、严格，甚至认为，安排杨曜晴到他身边就近相处是对的。
突然被拉住，杨曜晴一头雾水，紧张兮兮地不断往后张望。「但是……和你来的……」
「我没和谁在一起。」
略顿，他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放缓了语调。「还是你有看到！」
「呸呸呸！」
猜出他话里的意思，杨曜晴急忙否认后好奇地问：「你不是买了风信子要送给女朋友……」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她与李敏庭的猜测，赶紧捣住嘴，气自己怎么这么大胆，居然当着上司的面说出她们的私下八卦。
好笑地看着她一副想咬掉舌头的模样，霍允宸云淡风轻地说：「风信子的确是送给女朋友，不过……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即便他的语气很清淡，依旧掩不住藏在里头，同样淡然的哀伤，杨曜晴怔愣住，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见她怔住，他催促。「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要走了吗？你不多留一会儿？」
「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
他很庆幸她的出现，如此一来，陷在过往回忆的心情适时被拉出，他才知道自己得面对现实，继续往前。
「噢。」
杨曜晴轻应了声，见他没松开手的意思，索性任他拉着，仿佛能藉由这样的碰触，拉近两人的距离……
【第六章】
因为太过惊讶，杨曜晴一直到被霍允宸拉回车上，他发动引擎、扭开车内的暖气并递给她几张面纸后，才回过神来。
「擦擦，别感冒了。」他说道，心里好奇，她为什么对他说的话有这么大的反应？
向来都是杨曜晴服务他比较多，一听他这么说，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想也没想便接过他递来的面纸，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这种天气，霍总怎么不带把伞呢？」
霍允宸默默看着她，感受到她对他的一心一意，心再也难以克制地酥麻荡漾。他一直知道她长得漂亮，但之前无心，所以无感；如今，对她似乎动了心，又如何不被蛊惑？
仿佛察觉到灼热目光的凝视，杨曜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主动了，再见他比往常深邃幽黑的双眼，心跳瞬时加快，赧红了脸。
她尴尬不已地顿下动作，重抽了几张面纸递给他。「剩下的，霍总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