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双手捧着裹在锡纸里的双层牛肉汉堡,他低头审视着手里这个被咬了一口的汉堡,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怪物一样。
    “不好吃吗?”祈酱晃着腿坐在汉尼拔对面的稍矮布艺圆椅上,她穿着一身蓬蓬裙浅紫色小洋装,脚下淡色的小皮鞋擦得发亮。随着小女孩倾落长发的摆动,亮亮的皮鞋扣一晃一晃的,在汉尼拔的视网膜上串联成了银白的曲线。
    米莎从前是短发,但自从汉尼拔能够看见‘米莎’的魂灵以后,她毛茸茸的短发就一天比一天飞涨,到现在已经从齐耳长的短发,变成了垂落于腰腹的长发了。
    汉尼拔并不是很喜欢吃汉堡这种简单粗暴的快餐类食品,但不得不说这个双层牛肉汉堡把菠萝、芝士、麻汁和牛肉、黄油的风味平衡的很不错。
    “.......还可以。”汉尼拔中肯地评价了一句:“只是我很久没有吃过快餐了,不太确定它们从前是否就是这样的口味。”
    “这有什么关系。”祈酱满不在乎地抓起一把薯条,她用小孩子特有的毛躁沾了一嘴的西红柿酱,让漂亮小女孩瞬间变成了让家长糟心的熊孩子:“好吃就够啦!”
    汉尼拔的视线扎起祈酱嘴角的西红柿酱上停留了许久,他尝试过移开过自己的视线,但是最后汉尼拔还是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锡纸汉堡,从抽纸盒里抽出了纸巾朝祈酱招了一下手。
    祈酱歪了一下脑袋,眼睛眨巴了一下就配合地跳下了座椅,伸着头把脸怼到了汉尼拔的手边。
    类似的互动在汉尼拔和祈酱达成了短暂同盟后,已经在短短几天里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了。
    比起记忆里的米莎,在身高在一天天缓慢增高的小姑娘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又好像没有。
    看着祈酱,汉尼拔总是会走神地想到妹妹离开那天无助望向他的泪眼——这是米莎,也不是米莎。
    汉尼拔叹了一口气,他一边抬手捧住祈酱的下巴让不安分的小女孩不要乱动,一边用纸巾轻轻擦去了祈酱嘴边凌乱沾上的一圈西红柿酱。
    简单地擦去酱料的痕迹以后,汉尼拔又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包婴儿湿巾,给小姑娘抹了把脸,这才放开了眼睛滴溜溜转着盯在她手边辣翅上的小姑娘:“好了,现在可以了。”
    祈酱顿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急吼吼地就想抓向炸鸡翅。汉尼拔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小女孩细细的手臂,他没敢多用力,虽然汉尼拔是最清楚尺桡骨坚硬程度的,但也许是因为没有真实实体的缘故,小小的妹妹总给他一种用力一窝就会被捏碎消散的错觉。
    祈酱瞪圆了一双眼睛,扭头看向汉尼拔:“干嘛?”
    汉尼拔松手拽了拽她手腕上过于宽大的塑料手套,帮她打了个结,固定在了手上:“好了。”
    汉尼拔这才放松了一点坐回沙发上,用湿巾清理起来了指尖和掌心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油污。
    祈酱撅着嘴甩了甩系着手套的双手,适应了一下她才抓起了辣翅,双手捧着鸡翅‘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汉尼拔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后,他没有再用餐,而是专注地看着吃吃喝喝的祈酱,闲聊般问道:“最近感觉还好吗?”
    ‘米莎’是米莎又不是米莎,她是之前和自己抢夺身体的第二人格,又不是。
    ‘米莎’的性格虽然有时候冒失了一点,但她却不像是会疯狂和他争夺掌控权,四处狩猎猎物的性格。
    汉尼拔在和‘灵体化’的祈酱相处了几天以后,就察觉到了她表现出来的内在性格和之前行为的矛盾之处。
    籍此,汉尼拔得以尝试和小女孩逐步熟络沟通得到的含糊描述中,揣摩勾勒出‘米莎’诞生的原因。
    ——‘米莎’并非是他死去妹妹的魂灵,但如果说‘米莎’完全和之前的米莎没有联系也不尽然,她是脱胎于米莎的死亡,被他吞吃入腹下罪孽中的‘灵’。
    ‘米莎’,好吧,她更喜欢自己称呼她为祈酱。
    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汉尼拔无法从米莎过去的经历里找到她青睐于这个名字的原因。因此他只能推断这大概率是和将祈酱具象化的世界意识有关。
    是的,世界意识。
    从祈酱颠三倒四的描述当中,汉尼拔对她究竟是怎么诞生的这件事有了些许头绪。由祈酱那些模糊不全的记忆可以知道,她是在某一天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精神世界里——甚至在那里还有着可以凭借着意念装扮的房间。
    汉尼拔虽然通过自己的实践和探索,明白人类的精神极限深不可测,但是他还是被祈酱描述中从他的精神世界里诞生的意识空间给惊呆了。
    在汉尼拔的强烈要求之下,祈酱尝试了好几次把他的意识带入那个四面完全封闭,以红色高背椅为唯一通道的意识空间里。
    幸运的是,虽然经历了几次失败,但是祈酱在几次尝试当中逐渐摸到了门道,发觉了收拢汉尼拔意识的方法,成功把汉尼拔带进了那间存在于汉尼拔意识深处的意识空间。
    黑铁色的雕花大门在汉尼拔的眼前飞速浮现又转瞬即逝,那时候他的身体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却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无边世界。
    乌鸦在枯枝枝头嘶哑明教,薄雾冥冥,灰白色的雾气氤氲在望不见尽头的意识海里,显出朦胧的迷幻,好像只要跟着在走进迷雾当中就会永恒地迷失在这片雾海里。
    汉尼拔的眼前好像忽然勾勒出了人形,他看见了迷雾当中出现了祈酱幼小纤细的身影。
    祈酱穿着和外界看见时完全不同的繁华精致长裙,她蕾丝绣花裙摆层层迭迭地拂过了隐藏在浓雾之下的尖锐荆棘。
    祈酱行走在浓雾中的荆棘丛里,尖锐的藤蔓被裙摆微拂后悄无声息地向后散开,在她的脚下退开一条泥土外翻的羊肠小道,她的手拿着一盏小巧的南瓜灯,看起来像是万圣节孩子们讨要糖果时会提的那种。
    浓雾像是盘旋在精神世界里,遮蔽淹没思维的潮水,在看见这无边灰白色的一瞬间,汉尼拔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潮湿和粘稠,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就变得滞涩溃散了起来,根本无从分辨处理眼下情景背后的含义。
    “汉尼拔.......”
    祈酱清脆的嗓音在浓雾的荡涤之下都好像跟着飘忽渺茫了起来,她的呼唤传进汉尼拔的耳朵里时像是隔了好几层薄纱一样,如同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汉尼拔的思绪近乎凝滞,他看见祈酱裙摆飞扬脚步轻快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听见她的声音清脆明快,却根本无法理解音节的含义,他恍惚间感觉自己的手腕温热,下一秒,他被祈酱牵着像是气球一样在无边的浓雾当中漂浮着前进了起来。
    漂浮........?
    汉尼拔的大脑反应迟钝地浮现了这个单词,他后知后觉地低下脑袋,去看自己的身体,却惊愕地发现什么都没有看到。
    汉尼拔没看见他的躯体,他没看见他被祈酱拉住的手腕,甚至没有看见祈酱身处的手。
    小姑娘一手拿着摇摇晃晃的南瓜灯,一手垂落在裙边,轻车熟路地走在汉尼拔的前方,往着迷雾深处当中不住地深入行进着。
    汉尼拔还没来得及转动迟滞的思绪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眼前就浮现了那扇在他闭上眼睛,按照祈酱指导进行冥想时眼前稍纵即逝浮现的铁黑色大门。
    这扇两扇开的铁黑色大门极宽极高,它像是镶嵌在了近乎凝固态的灰败雾气当中一样,比起一扇可供通行的大门——这扇沉默的铁黑色雕花大门更像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沉默又强硬的分隔开了两个世界。
    汉尼拔能够透过铁黑色的大门看见它身后远处高高耸立的尖塔顶端,看见做成箭矢形状的避雷针,看见遥远的橱窗和城堡。
    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