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离宫的日子。
    筠朵虽然骄纵,但在有关两国关系这件事上,还是没法太过分,事已至此,她还是乖乖的参加了为她送行的宫宴,然后在第二天,在排场极大的仪仗簇拥之下,离开皇宫,踏上了送亲之路。
    息未携着妃嫔和大臣送她到城门,筠朵一改以往刁蛮任性的样子,变得沉稳安静了许多,默然的接受了他人的寒暄,她毫不留恋的上了马车,唯一有些惦念的,就是花荣里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这么久没出现……或许是生气了?
    这次的马车是辆十分宽敞的箱车,偌大的车厢内摆着精致的檀木衣橱、软榻和圆桌。
    她盘膝坐在铺着软垫引枕的美人榻上,手里摆弄着花荣里带给她的陀螺,一想到自己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心就会变得惶惶不安,甚至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给她变个戏法什么的……
    “噗”的一声响打断了筠朵的愁思。
    她忽的抬眼,看到自己眼前漂浮这一个小火球,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小火球的火焰渐渐消失,化作灰烬落在她眼前的桌上,她跟着那灰烬看下去,赫然发现灰烬在桌上拼成了自己的模样!
    心咯噔一跳,筠朵“刷”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健硕的身躯令箱车显得有些狭窄,男人没什么表情,虽然是张陌生的脸,但眼神却是温柔又熟悉的。
    筠朵莫名其妙的眼眶一酸,“荣哥儿……”
    花荣里敛眉,知道她受了委屈,抿唇片刻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他温厚的大手熟悉的打开油纸包,然后蹲下身,将纸包端到她眼前,“荣哥给妳买了好吃的。”
    筠朵抬眼,看了看那被送到自己眼前的核桃酥,拚命的眨了几下眼,逼退了眼泪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少拿这个糊弄我,不是说好了要帮我吗?怎么一个人跑掉也不回来,让我一个人挨到现在,还不得不去那个鬼地方……”她抹了抹鼻子,头还是侧着的,却伸出手来,气呼呼的摸摸桌上的小象。
    “荣哥的错。”花荣里温声道,抬了抬纸包,“吃吧。”
    “当然是你的错。”筠朵鼓着嘴,有些心虚的把头转过来了些。
    虽然一直对花荣里有愧,但看到他突然出现却很开心,可她就是这样死要面子,就是忍不住要去欺负花荣里,就是这样要他哄自己,筠朵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无理取闹。
    “不想去的话,我带妳回去。”
    “怎么回去啊,除非西凉退婚,否则皇兄绝不会收回成命的。”筠朵撇嘴,歪过头来,就着花荣里的手叼了块核桃酥,嚼了起来,一面嚼,一面咕哝:“现在东夷要和龙南交战,西凉是最好的盟主,皇兄自然恨不得好好的巴结巴结他。”
    花荣里不自觉的拢眉,对这种政治婚姻很反感。
    筠朵又吃了块核桃酥,花荣里的手纹丝不动,像是个专用托盘一样,之后筠朵又絮絮叨叨了很多,像是把这段日子的苦水都倒出来一样,花荣里安静的听,偶尔会替她抹去唇边的核桃酥渣,说了半天,筠朵突然想起件事来,“啊,对了,你这次易容成谁了?”
    “谁都不是。”
    “啊?”筠朵不解的眨眨眼。
    “我潜进来的,没人知道。”花荣里云淡风轻的说。
    “你这么大的个子,居然没人发现吗?”
    筠朵跳下软榻,跑到小窗前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车辇的前后左右都有数名侍卫策马保护,还有随行的丫鬟、姑姑在跟着车走,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花荣里究竟是怎么潜到车里来的?最重要的是,坐在车里的自己起先都没有发现呢!
    筠朵不禁感叹:“你也太厉害了吧!”
    花荣里将空空的纸包团起来攥在手心,没言语。
    筠朵又跑回来,抱着膝蹲在他眼前,忽闪着大眼,“那你今天戴面具了吗?”
    花荣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点头,“是。”
    筠朵略有些失望,抱着膝盖又挪近了几分,抬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面具的边缘在哪呢?是假的,总要有点纰漏吧。”她睁大了眼睛看,还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
    花荣里有些局促的移开目光,片刻后又情不自禁的移了过来。
    筠朵端详了他一会儿,目光一闪,不经意的与花荣里的目光相撞
    筠朵怔怔的眨了眨眼,而花荣里的目光则是缓缓地移到她的唇上。
    “呃……”筠朵的心乱跳起来。
    花荣里抿唇,突然抓住了那双停在自己下巴上的小手,那一瞬,两人的身体都情不自禁的紧绷了起来。
    筠朵迅速的眨眼,唇惊愕的微张。
    花荣里攥着她的手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挪开她的手,沉声说:“质量好,不容易找的。”
    “噢。”筠朵将手揣进怀里。
    “想看我揭下面具?”花荣里问。
    “不,不想看。”筠朵迅速的说,她最珍惜的就是两人之间的神秘感。
    “嗯。”花荣里垂下眼,撩起衣袂,盘腿坐下,而后在膝盖上铺平了方才那张油纸,又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子,开始剪纸。
    筠朵悻悻的闭了嘴,起身到榻上坐下,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开始看……不要以为她在学习,她看的是带插图的“聊斋志异”,随手翻了几页,筠朵把书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对儿弯弯的眸子来。
    “荣哥儿。”
    “嗯?”花荣里眼都没抬。
    “面具下的你,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喀嚓”一声,花荣里手中的剪子剪了个空。
    “唔,我随便问问的啦,就算你是丑八怪,我也会和你做朋友的。”筠朵干笑了几声,迅速抬高了“聊斋志异”遮住了自己的脸。
    “妳喜欢好看的?”花荣里问。
    “也不是。”筠朵想了想,“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
    她记得三哥就长得很好看,又黑又粗的眉毛,挺拔的鼻梁,饱满的额头,薄薄的唇瓣,虽然那时只有十几岁,但却能看出他是个十足十的美男痞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看的少年,狠狠的伤害了她、离弃了她,所以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花荣里的脸,她更希望对方是个普通人,希望他的脸就跟他现在所表现出的性格一样,内敛、稳重,对她又好。
    “那,荣哥靠谱吗?”
    “嗯,目前来看,还算一般靠谱。”筠朵做了个鬼脸。
    花荣里微微扬唇,放下剪子,轻轻抖开油纸,一串连在一起的女子小象在他手中出现,他将一串小象拉开,铺到圆桌上,目光在那小象上凝视。
    筠朵惊喜的看了看那一串小象,又歪着头看了看花荣里的脸……普通至极的一张脸,可眼睛却很漂亮,黑白分明,深湛幽深,那看着自己小象的眼神,更是温柔极了。
    他是喜欢自己的吧?筠朵越来越确定了,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
    筠朵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女人,她陷害过很多人,也目睹过别人的死亡而无动于衷,所以在对待花荣里这方面,筠朵的态度有点不厚道也算正常。
    她明知道花荣里喜欢自己,还利用他去试探息未;明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却还与他亲近,或许这种做法很自私,但她没必要去阻止一个男人喜欢自己吧?
    况且,有一个人在身边守护着自己,也不是坏事,且她也没必要觉得愧疚、混乱的吧。
    筠朵对着镜子,下意识的将脑中的想法呢喃了出来。
    这时候,马车倏地颠簸了一下,筠朵的手一颤,铜镜落地,镜面瞬间裂了条缝,她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马车外就嘈杂混乱了起来,丫鬟在尖叫,马队在嘶鸣,刀枪相抵也在铿锵作响,筠朵瞬间起身,在摇晃的马车内寻找平衡,而后紧紧贴在车壁上,摸出了自己藏在圆桌下的软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