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难过的事已经够多了,但谢潮生的话在他胸口刺了这一下,不是绣花针轻描淡写的刺,而是利刃穿透心窝的刺。
    “我……”
    他原本是想要说一些“当然会想”“一辈子都不会忘”这类唬人的话,冯浩然却偏偏在暗里狠掐了一把他虎口,让他浑身颤了一下,于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那我就进来找你。”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话吓了一跳,他有多想离开这鬼地方,他自己最心知肚明,但话已经说出来了,他看到谢潮生双目略带诧异地睁大,进而迸发出光彩。言开霁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但话都说出来了,他只能顺着往下说——
    “反正你跟这学校都这么熟了,打个招呼,给我设个权限,我随时想来就来,我没课的时候就进来看看你,这不是也挺好的。”
    “好。”
    谢潮生这话说得太快,言开霁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马上就给他们关上了门,徒留言开霁自己在那反应。
    他只好骂冯浩然,“你掐我干什么?”
    冯浩然心安理得道:“我要是不掐你,鬼知道你又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行了行了,这不重要。”言开霁摆摆手,看向顾游,“刚才叫他打断了,你继续说,那个老师,他认你了吗?哪个院的?”
    他已经差不多意识到,顾游真正的死期,也许就是在暑假结束的尾巴里。
    “音乐学院,去年十一月,死了个老师,叫,项海荣。”
    顾游没有提前约项海荣,他每次去找项海荣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门都敞开着,项海荣曾经和他说过,找他不需要提前约,他基本都会在学校。
    但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他的心里相当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项海荣的家庭很美满,他还有一个女儿,他女儿的照片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顾游每次去都能看见。
    相框里的女生明眸皓齿,捧着一大束花,站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
    他打听了很久,确定荣教授夫妇只有一个女儿,从来没有过走失的儿子,这让他的身份更加似是而非,甚至也许是最坏的那一种结果。
    他的存在很可能不是一个正常人伦道德下的产物,是被人最为鄙弃的存在。但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亲生父母,他甚至也想好了,如果项海荣不愿意认他,他绝不会多做纠缠。
    如果项海荣愿意认他,他保证不会贪图什么家财,项海荣的一切都该属于他户口本上的妻子和女儿,而他只是想要感受一点父爱,仅此而已。
    顾游想,起码要问一句,问问自己是怎么出生的,自己的妈妈又在哪里。
    那是开学的前一天,有不少人在那一天回来,而言开霁和冯浩然将会在明天回来。
    项海荣的办公室就在二楼,他坐着电梯一路上去,他很少这样紧张过,上一次这样紧张的时候,还是在高考之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项海荣的办公室门是锁着的,他心想,可能是去开会了,现在也不算很晚。他打算在门口等着,没想到等了一会儿,里面竟然传出了女生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痛苦,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紧接着有一个男声压得很低,似乎在威胁着说什么。
    顾游从小耳朵就好,别人听不清楚的东西,他都能听清楚。如果是旁人的话,大概不会当是什么稀罕事,自己就走过去了,但顾游是怀揣着目的来的,项海荣屋子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放在心上。
    男声是儒雅的,他很熟悉,显然就是项海荣,女声很年轻,应该是大学生。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驱使他,他敲了敲门,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场景,觉得这一力量应该是死亡的力量。
    他踹开了死神的门。
    顾游并不想以在这样的场景下和项海荣做一些相认的事情,这如同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滑稽戏。但里面的女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竟然呜呜呜地叫起来。她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发不出更多的动静。
    他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从小他受的冷眼太多,环境使然,能够自保就已是万幸。但里面的声音实在让他揪心,这可能不是一件抢个馒头争个包子的事,这是要祸害人一辈子的事。
    如果项海荣没有做什么,他就道歉,但如果项海荣真的做了什么,他就拉住他,只要女生走了,他就立刻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顾游以为自己想的很周到,就在他头脑运转的几秒钟间,里面的“呜呜”声却变得微弱下来,他不能再等。他的手里还拎着他准备的各项资料,就等着给项海荣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项海荣办公室的门其实不像校医室那样单薄,但顾游急着救人,使出了十成十的脚力,也恰好那门锁本来就有点锈住,登时在他脚下轰然弹开,于是他彻底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看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与椅子上那个垂着头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