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她却堂而皇之地让另一个男人登堂入室,如这间公寓的另一个主人一样明晃晃地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就好像,他才是外来的客人。
    贺沉洲巡视的目光一顿,静静落在白净墙面上被暂停的投影画面,以及江柖似乎被人揉皱的,不再端正的衣领之上。
    唇齿间霎时弥漫起一股颤泣的苦意。
    原来,如果他不来,她真的打算和他有点什么。
    他是不是打扰到他们了?
    可此刻的贺沉洲无论怎样用尽全力保持冷静,却再也没有办法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他死死地盯着衣衫不整的江柖那暗含得意的神色,似乎是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忽而冷冷地开口,对江柖下了逐客令:
    “时间也不早了,江师弟是不是也应该尽快回去了?”
    正准备拿双拖鞋给贺沉洲的温柚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贺沉洲虽然和他不同专业不同届,但确实是来自同一所学校,因此,他这一声“江师弟”倒也不是叫得没头没尾。
    江柖也展颜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
    “是不早了,师姐,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和你一起看完这场电影。”
    横竖贺沉洲即将是一个被离婚的,踢出考虑的情敌,江柖心中生不起太浓重的危机感,更何况看他那铁青无比的脸色,江柖就知道自己的添堵计划已经大获成功,自然不再“恋战”。
    他要把战场交给师姐。
    温柚把哼着歌儿的少年送到门口,正准备告别,江柖却突然凑近了她,把她鬓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师姐,这里乱了。”
    贺沉洲目光沉沉地看着门口状若亲密的两人,慢慢攥紧了拳头。
    温柚哪里不知道他在变着法儿借着角度气贺沉洲?但偏偏现在的她不得不默许他的行为。
    只希望贺沉洲能够借题发挥,这样她提出离婚也是顺势而为。
    她心里也清楚这么做确实对不起他,但如果可以选择坦白,她一定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清楚,再询问他的意见,偏偏那个不明生物不允许她透露一星半点。
    人命关天,她只好暂时做一回“出轨的妻子”了。好在贺沉洲心有所属,就算离婚,也应该如他所愿才是。
    温柚漫无边际地想着,见江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转身回到客厅。
    贺沉洲似乎正在端详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背影,温柚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她走近一看,原本放在包里的离婚协议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了出来,放在桌上。
    贺沉洲绝对不会随意乱翻她的东西,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刚刚离开的江柖在她给贺沉洲开门的时候自作主张把它拿了出来,故意想让贺沉洲发现。
    温柚忍不住抚额。
    看来她低估了江柖的心眼。
    她其实打算过几天,起码有所铺垫再拿出来的,这下猝不及防暴露人前,连着今晚的一系列事情倒显得她早有预谋,迫不及待离开人家似的。
    这让温柚的脸颊泛起一阵羞燥的红意,忍不住一把夺了过来。
    虽然这的确是她的目的,但此刻的温柚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如同被一团纸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突然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老老实实听训一样,低着头站在贺沉洲的面前。
    由此,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贺沉洲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幽深的,直白展露所有阴暗情绪的眼神。
    被迫维持表面风平浪静的心湖终于在此刻呈滔天浪涌之势,叫嚣着要把眼前这个没有心的人吞没入里,好让她再也无法轻易推开他,不管她情不情愿,也要叫她与他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情海之中沉沦颠浮。
    她竟想和他离婚。
    贺沉洲难以形容自己看到桌上那份离婚协议书的瞬间,那涌上心头的震恸与悲凉。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管不顾将它撕毁的念头。
    但他终究没有那样做。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凝滞得像块冰。
    贺沉洲沉默的时间久到让温柚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刚刚为了看电影的氛围感,温柚允许了江柖把屋子里的灯光调暗,因此这会儿贺沉洲的脸正处在昏暗的光线中,表情叫人琢磨不透。
    温柚还想凑近去拉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判。
    她理亏在先,即使贺沉洲什么都不缺,但如果他要从她身上谋求什么东西,只要不影响她的事业,她想她都可以满足。
    几乎是在温柚挪动脚步的下一秒,贺沉洲便突然开了口:
    “做吗?”
    愣了好几秒,温柚才反应过来他意指什么。
    看着贺沉洲在朦胧幽暗的光线下愈加突出的肩颈线和公狗腰,优秀的基因和常年的锻炼让他不仅身高在普通人中尤为瞩目,就连身材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挂。
    温柚狼狈地侧过脸去,呼吸渐渐染上热意。
    夜晚总在无限催发着人的贪欲,以及,成年人的情///欲。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放纵沉沦。
    往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只这一晚,从今往后她会安安分分地呆在警戒线里面,再不逾矩半分。
    片刻后,贺沉洲听到一声轻到足以逸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的“嗯”。
    得到允许,他一把将温柚打横抱起,径直向她的卧室走去。
    臂膀绷起的肌肉像在宣告着主人已经灼灭殆尽的理智。
    温柚当真是被他丢到床上的。
    解开皮带搭扣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带着一种冰冷无机质的寒意。
    温柚忍不住头皮发麻。一股对未知的惧意夹杂着莫名而来的兴奋爬上尾椎。
    然而,当她意识到贺沉洲难得一见的戾气似乎有积攒许久,难以浇灭之势,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很显然,在此刻的贺沉洲面前,她不再拥有说停就停的权利。
    ……
    被放开时已是深夜。
    眼皮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精疲力尽地合上之前,温柚似乎感觉到贺沉洲轻柔地拨开了她额前汗湿而粘腻的发,微凉的嘴唇触于其上,似有一句呢喃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流泄而出:
    “我爱你。”
    可她太累了,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
    清晨和煦的阳光穿过透净的窗棂将房间点亮,温柚终于悠悠转醒。
    身侧早已不见了贺沉洲的身影。
    她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坐起来,脸上流露出稚童般迷茫的神色。
    贺沉洲说,他爱她?
    回想起过往的一切,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小细节,那些被她避开的盛满沉重爱意的眼神,那些她从不愿如对待学术问题一般慎重探究其后深意的行为……
    或许,这句话并不缺佐证。
    只是她太爱逃避。
    温柚的人生有十几年的岁月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习惯了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因此,那时对师兄的朦胧爱恋,以及后来他罹难时由喜欢到愧疚的心境转变让她意识到:
    感情这种东西,容易让人自困囚笼,碰过一次,体验过滋味便好,往后要以其为警戒带绕道而行——这是理智告诉她该如何处理那些过于浓重的情感。
    她不愿再让自己深陷泥沼,于是,她回避了那些贺沉洲其实是喜欢她的证据。
    如今谜底解开,也拨开了温柚心底那其实早已见内里雏形的云雾。
    然而随之而来的,又是更大的问题:
    她呢?对于贺沉洲,她又是怎么想的?
    而贺沉洲调查许宁微又是为了什么?
    温柚的头脑不擅长思考这种感性问题,她下了床,打算刷牙洗脸之后再来好好理清思路。
    洗漱完她来到客厅,许是她的厨房空荡荡的,连调味料都没有,贺沉洲没下厨,而是买了早餐放在桌上。
    就算要离婚了,他也是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