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染小殿下在书房偷偷画着美人的侧影时,外头已斗得风起云涌,诸侯国举兵,所谓骨瘴的名字也慢慢传到深宫里来。
    再过了半载,又是个风雪肃杀的冬日,雪来的凶悍异常,老皇帝终是没能等到用上锦美人入药,驾崩在了个严寒的深夜。
    太子被鸩杀于皇帝卧榻前,最终坐上那个宝座的,是比单染还要年幼的四皇子,不过五岁。
    皇后母家把持朝政,地方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天下彻底大乱了。
    他许久没有见过姐姐,锦美人被从后宫释放,成为了姐姐的谋士。
    他离开后宫时,单染匆匆忙忙赶去,怀里揣着早已为锦美人备好的生辰贺礼。
    可是他只追到了一个马车的影子。
    萧条的长街上,马车向北,他停在原地。
    单染对单湘荷说,他想要去从军对抗骨瘴。
    学得一身武艺,而今天下乱成一锅粥,也是时候派上用处了。
    提出这个要求时,单湘荷悬笔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她像是头一天认识她弟弟似的,抬眸看他,眼前的少年人已慢慢褪了稚气,身形挺拔如松。
    练出一身矫健与力气,不是小时候圆滚滚的傻子了。
    单湘荷点头,淡淡道:“那你去吧。”
    这位未来的女帝鲜少识错人,即使是那云盖宗的苏宗主,她也自认能很好拿捏住对方。
    她们之间牵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的线,即使已有了亲密,许多话也不坦诚。
    单湘荷从未尝试与人交心,自幼的生存环境杜绝了她与任何人交心的可能。
    那是太危险的举动,轻而易举便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小皇帝喜欢她这个姐姐,单湘荷一边像是对待一母同胞的弟弟般逗弄关切他,一边谋划着以后该如何行路。
    天下的乱局,对于她而言是刚刚好的机会。
    或许对于云盖宗也是,那苏宗主这般善于经营,难免会要从中盘算了。
    在诸多杂事堆积于她时,单湘荷偶尔也会想起单染,她那个憨憨傻傻的亲弟弟。
    听说在边关倒是有些作为,自己的谋士还跑过去看过一次,貌似是单染受了伤,她令人准备了上好的药材一并送去。
    更深夜重,单湘荷约见这位昔日的锦美人,他已换作男子装扮,与应蕖仙君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说待时机成熟,便会以术法拟出朱雀,是为天降女帝的造势,单湘荷手边正是出自云盖宗的法器,内里即是人为的天意。
    她问锦美人单染何时回来,锦美人默默许久,道:“他说他不回来也许更好。”
    这话单湘荷听得并不意外,皇室无父子父女,何况是兄弟姊妹之间。
    她摆手道,那等到来日天下太平,我会封他片好地,足够快活自在一辈子了。
    话到此有些熟悉,单湘荷忽然想起,她以前醉酒,似乎也与苏宗主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以后天下太平了,便归隐山林,她也去求道问仙,但不是为了飞升,而是要与之厮守,在江河湖海里过快活的一生。
    几位仙君点着引魂灯默默听着,再没有以往的打趣。
    他们仅是沉默地注视,直到骨瘴天火爆发的那一日,单湘荷收到了两封死讯。
    夹在一封接着一封的急报里,轻的仿佛落在肩头的雪。
    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女子彻夜未眠,难得安静的凌晨时分,她叫来锦美人,问了他一个她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何会如此。
    那钻于算计,隐忍多年推翻天渺宗的苏宗主,那娇气蛮横,总是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喊阿姐的小孩子,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
    只要熬过了骨瘴,他们距圆满的生活,也只是半步而已。
    昏暗的内室,一烛如豆,引魂灯的幽光照着所有的前世今生。
    锦美人想了想,说:“是选择吧。”
    是那出身皇室的少年将军在乱雪季节里为他送行,对他说自己会坚守这座城,前方有修士为屏障,但到底是他们的人界。
    他自小便觉得,有父皇和姐姐为他撑着一片天,而今也该是为苍生黎明撑一撑的时候了。
    锦美人坐在马上看着那神采飞扬的单染,也想问一句,这值得吗。
    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调转马头走出一段距离,雪满山头,他突然拉紧缰绳,扭转了方向。
    而单染竟还留在原地,他向他挥了挥手,大喊道:“祝你得偿所愿啊,阿锦!”
    风雪呼啸,锦美人道:“我不叫阿锦,我本名是——”
    可单染已转了方向跑起马来。
    他已不想知道,也不敢再去知道。
    若是知道了,总怕是临到最后,要念念不舍呢。
    单染的一生伴随骨瘴的大火而熄灭,九天银河迟迟不下水,狂乱的受骨瘴侵蚀的百姓在疯狂以血肉砸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