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天光穿过鸽子血似得红玉石,照在他的红瞳上,漾着潋滟的绮丽的颜色。
    冥君披着被子趴在窗台上,伸手去接外头的细雪,不时还会尝尝,方显出几分悠哉来。
    玄微寸步不离地跟着乌须,仿佛怕把他弄丢一般。
    乌须的目光敏锐,几次敲打玄微别没事儿就盯着这边,怪不自在的,玄微往往改一阵子又恢复原样。
    冥君疏懒,难得享受几日不必办公的日子,便更不愿花功夫在玄微身上。
    慢慢就由着他去了,且与这位共同生活也无甚不方便。
    玄微少有的出门便是去各处为他搜罗可口的佳肴,从街边的水磨豆腐到酒楼的松子桂鱼。
    许多东西吃个新鲜而已,多的玄微便自己吃掉,这让乌须一个晃眼觉得这位尊上圆润了不少。
    两人这短暂的客栈借居生涯,让玄微有了回到过去的幻觉。
    作为纪沉关时他与乌云盖雪便是这样好,猫咪偶尔不喜外出,他就到处收罗好玩好吃的回来。
    然而再相似的场景也回不到过去。
    乌须拥着被子缩着手脚,抱汤婆子和手炉取暖时,姿态仍依稀可见乌云盖雪的习惯。
    但他已失了原身,那对异色的眸子也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难以回到过去,玄微也不再祈求重新开始,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这心情大抵是与岁年当年飞升九天时有几分相似。
    只是乌云盖雪要的是纪沉关,他作为玄微,又如何能抹去给他带来的伤害。
    随着细致的观察,玄微无时无刻不意识到,区区的心痛又如何能比及以往乌云盖雪所受的苦痛。
    冥君魂魄不全,若是得以共同生活便会发现,他对晒太阳这件事有执念一般。
    然而观山镜中的暖阳到底是虚幻所化,并不为真,而在镜外时,他无时无刻不穿着黑袍,宛如真正的鬼魂对太阳无可奈何。
    他时常犯困,畏冷到了一定程度,过往一到冬天便会窝在暖炉边的猫咪,终究还是陷入长久的寒冷中。
    黄泉水与阴风伴着他,他不再是那时天真烂漫的小猫。
    一场九天之行,他失去的岂止是情。
    玄微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对他好,可这弥补不过杯水车薪。
    他走在人界的街道上时,方能感受到对于百岁不足的凡人而言,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
    早食摊子天不亮便要出摊,店家有年轻的少年少女,亦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薄薄的亮色自东方浮起,他们就已经烧热了锅,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里,有各色的人生。
    他们说起骨瘴的灾祸,说起多少人流离失所,叹一声世事无常,唯有迎接这刺眼的朝阳而已。
    帝都尚且如此,何况地方的生灵。
    而此情此景,又是百年前的倒影罢了,他所经过的人与事,已掩埋在黄土之下,了无痕迹,没有人再能够记得。
    玄微回到客栈,乌须拱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他没由来生出一种惶恐,走上前却不敢去牵住乌须的手。
    只能攥住他的袖子,将额头埋在那片冰凉的布料里。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乌须君成日里在客栈补觉,到最后连床铺也不想下,恨不得长在温暖的被窝里。
    偶尔也会与玄微搭几句话,但大多也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能稍讲多些的便是关于骨瘴。
    他们也曾无比亲密,而今却客气地像是合作盟友。玄微一边为年年还愿意理睬自己而感到惊喜,同时又不可遏制地回想作为纪沉关时他们的关系。
    如单染与锦美人,许多话当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
    玄微尽力布置着乌须的住处,仿佛将这里当做了一个临时的家。
    乌须坦然承认了自己仍保留着乌云盖雪的习惯,比如他虽然变不成猫咪,但依然想要磨爪子,对会摇晃摆动的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也还是喜欢鱼讨厌水,最惬意的事是冬天在阳光底下晒肚皮。
    这七日对于玄微而言,如同从过往的时光里偷采来,短的令他叹息。
    第七日的晌午,乌须伸着懒腰恋恋不舍地从床铺里爬出来,穿戴整齐后将那朱钗放入法阵。
    伴随朱红的光晕,一道深不见底的穴洞出现眼前,往上冒出冷飕飕的风。
    乌须紧了紧衣襟,他几乎将自己包裹得走不动路,跳入入口时,宛若下圆滚滚的汤圆。
    玄微随之也进入其中,脑子里都是乌云盖雪滚来滚去的模样。
    他们下落了许久,似永远也掉不到底。
    呼啸的冷风吹开乌须君的头发,耳边响起哀哀的哭声。
    玄微尊上曾来过此处,但没有进到这么深的地方,鬼渊虽叫做鬼渊,却与冥府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