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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里是青陵台啊。
    是我们至亲至爱的,埋骨之地。
    ……
    *
    濯冰扶着华滟在屋内慢慢地走了几个来回,华滟才觉全身的关节肌肉从零散件组装了起来,勉强可以用了。
    濯冰不言不语,还约束着暂时遣来服侍她的女孩子们也不许说话。华滟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怕她睹物伤情,或是听见一两句闲语伤心罢了。
    华滟都明白,她也不忍拂了濯冰的好意。毕竟,从上京到青陵台,再从长公主府到太原,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段路程,都是濯冰陪她走过的。
    ……也只剩下一个濯冰。
    她刻意不去想起此刻叫这座荒废行宫重新沸腾起来的那个人。
    尽管他救了她不止一次。
    哪知她不去见人,人家自会来她。
    华滟走到身体微微发热,后心出汗时才停下来,喝了一碗热汤药,疲倦困意自然而然地来袭,她便顺从身体的欲望上了床歇息,期盼一场黑甜梦境,能抚慰她紧张的心灵。
    只是才有了困意,门外就有喧哗闹哄之声。听那有节奏的甲胄碰撞之声便知,这是凯旋后被将士们簇拥着走近的温大将军,温齐。
    华滟蜷缩在并不柔软的被褥里,唇角微动。
    濯冰向来见不得这种闹腾场面,于是在门口那一堆人敲门之前就将门“唰”一声打开,不少拥挤在门上的将军士卒们一个踉跄,险些倒进了室内。
    那些人瞧濯冰一张面容冷若冰霜,一举一动均有说不出的大家韵味,顿时如临大敌般,不敢多待,纷纷找借口溜走了,倒是原本被他们强行拉来的胤国公温齐,还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冲她含蓄地笑了一笑。
    濯冰很生气华滟休息时被打搅,连带对温齐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囿于主仆君臣之别,她还是侧身让了一步,微微垂头,冷冰冰地道:“殿下才刚刚歇下,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温齐亦有几分尴尬。
    他身上的明光甲还未卸去,只是脱了头盔抱在手里,甲胄上大大小小的刀枪剑戟撞击处使得这身甲胄表面凹凸不平,早就没有了当初华滟特意命人刚打造出来时的光辉夺目、熠熠生辉。兴许是走得急了,连甲衣上干涸后殷红的血印子都没拭去,倒是好好擦了一番脸,眉眼舒展,神采奕然。
    许是在外行军领兵久了,当他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种从容镇定的气魄,连随意扫过的眼风都好似带着战场上肃杀的遗韵,不怒自生威。
    濯冰的声音忽然就低下去了。
    第104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4
    绕过门口摆放着的旧屏风, 温齐有几分意外地发现华滟并没有如濯冰所言已经歇息,而是披衣而起,静静地站在垂下的珠帘后。
    温齐一步迈入, 迟疑道:“你……不是歇下了吗?”
    华滟弯了弯唇角,慢慢说道:“外面的声音这样大,傻子才能睡得安稳呢。”
    这一句话她说得又轻又柔,似是埋怨,又像是娇嗔。
    隔着一层繁密珠帘,温齐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见她松松披一件淡紫色绉纱衫子, 柔顺的料子从肩背一溜儿垂到指尖,显得愈发清瘦单薄了。
    温齐想起那日他匆忙赶到时见到的惊险一幕——华滟手中长剑“咣当”落地,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 随后便如凋谢的花儿一样, 飘忽不定地仰倒下去。温齐当时真是把马催出了驱霆策电的速度,终于赶在她坠地之前接住了她。
    当时心胆俱裂、魂飞胆破的感觉此刻仍留有余悸。
    温齐下意识地抚上右手虎口处的细长疤痕。
    那是华滟身上所背的长弓弓弦勒出来的, 在她完整无损地落入他怀中时,她随身携带的长弓被马鞍挂住了,却也一同被压向他,弓弦紧绷到至极后断裂回弹, 在他揽着她的右手虎口处弹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都说十指连心,这一道伤口仿佛也割在了他的心上, 似在替她暗暗倾诉着僝僽。
    温齐涩然开口:“我本想洗漱后再来见你, 只是他们借口要来报捷, 硬是跟着挤过来了。 ”
    明明是在解释, 但经他可怜的语气说出口,倒像是在道歉。
    华滟叹了口气, 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并没有生气。”
    温齐道:“这几日……听闻你一直在睡不醒,我本想陪在你身边,但周边地区县令长官纷纷来报有鞑靼人侵犯,我只好带兵去平乱,今日才得了空闲过来,抱歉。”
    温齐脸色苍白了下去:“太原太守许子攸……”
    华滟竖起食指抵在他唇前,截口道:“那是他心生祸心,自寻死路!”
    她冷静道:“便是没有许子攸,也会有吴子攸、张子攸、赵子攸,天下有反心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我不姓华、不是身为女儿身,见了如今这局面也会想着要搏一把。”说到这里时,她凄冷一笑,“纵观史书,哪有一朝国都落于外族之手的?”
    华滟摇头咬牙切齿:“若非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皇兄,先帝又是我父,我真是……恨不得将他们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温齐:“……”
    华滟道:“便是许子攸虎胆包天,那也是在他探得皇兄病恙后才兴起的。他、还有他那妻弟心里藏的什么想法我都知道,无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这也要天子露出了软弱破绽,他们才能有机可乘。”
    “呵!破绽,我华氏族人,凡是坐上那个位置的,浑身都是破绽!”这说的是先帝、当今两代皇帝均沉迷于丹药、书画,不怎么过问朝政的事了。
    华滟很沉静,将她原本的计划娓娓道来:“我原准备以身做饵,吸引当夜看守的大部分兵力后令少雍带着旻儿和昇儿逃出去寻你,昇儿早慧不肖其父,若他们能逃出去,定要好好教养,大夏才有未来。没想到鞑靼人横插一脚,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那天你来得正是时候,说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只道:“你我之间,何必与我这样生分。反而是我要与你说一声抱歉。”
    “是我想着太原城固,又有重兵把守,才令副将护送你们去太原,我没意料到许子攸会心生异心……”
    “你不必同我一直道歉。你没欠我什么。”华滟说,“齐哥。”
    这一声久违的齐哥,却是将二人的旧记忆翻寻出来,他们之前曾有过柔情蜜意,也曾因意见相左而琴瑟不调。至上京大火、仓促出逃前,华滟已有许久没同温齐面对面地说过话了。
    温齐亦是有几分恍惚,他一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不知该在她面前如何表现是好。
    华滟探出一只清瘦苍白的腕子,反手挑开了珠帘,邀他入内。
    这一道青玉琢磨串成的细密帘子,随着珠玉碰撞玎珰作响,泠然悦耳,清越似江南一片朦胧雾,而雾中人,只旋身回踵,留下一片风烟般的紫色衣袂。
    华滟倒了杯茶,细长手指推给他,却是换了个话题:“难道青陵台——京畿附近的城池竟都沦陷到了鞑靼人手中?”
    温齐接过,低啜一口,粉彩茶盅中,苍翠的茶叶正在热水旋涡中打着旋儿,袅袅白烟腾起,短暂地模糊了他俊挺的眉眼。
    “岂止是鞑靼人。”温齐叹道,“我来接应你们之前,刚刚接到周弟传来的信,说是探子探得东北边境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的女贞人也有动作了。前脚才收到信,后脚就有延边两城失守的消息。他们和鞑靼人相互配合,吸引了大部分兵力,这才致使京畿一带失守。”
    “大夏边关的驻军,竟无一人发觉有女贞人潜入吗?”
    “自太.宗皇帝起施行军政合一后,大夏各地守军几乎成了地方官手上的私兵。加上一年年用各项名目收受的赋税徭役,一旦有灾情或兵祸,必有大批百姓背井离乡,甚至不得不靠自卖为奴来躲避赋税,民间甚至有齐民不如流民的说法,就是因为做地方豪族的奴婢所交的租子远少于平头百姓要上缴的赋税。而那些大户人家忙着收税买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抽出手去赈灾抚民。周弟信里说,边境地方几乎已经没人了,除了几座守将镇守的重镇,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