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潺抬起手腕,发现自己的智能手表电量已经见底,没法向西园寺秋野告知自己将迟到的事宜。
    烦躁感涌上心头,然而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他便发现几名C区塞壬成员赫然在农庄救火队行列中。
    河岸边的木桥上,西园寺秋野正和几名塞壬技术员一起修理水泵,打算引河水扑灭粮仓大火。
    见到乐潺,西园寺秋野也不惊讶,只是点头打了个照面便继续埋头干活,手上沾满机油,脸上也粘上了“黑胡须”,忙得顾不上招呼。
    “太久没用了,这老古董都该进博物馆了。”
    西园寺秋野身边的塞壬技术员用扳手敲了敲生锈的机械。
    乐潺看了看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二话不说,催动牵引力将河水引向粮仓。
    自打乐潺在塞壬号上将第七王权者布里欧纳克掀飞,塞壬成员们对“真武神”的崇拜更是无以加复,对此等特技早已见怪不怪。
    几位正在打水扑火的当地居民发出了连连惊呼,甚至有人用水桶接起了天上掉落的鱼。
    大火顺利被浇灭,乐潺看着一地活蹦乱跳的鱼虾,把脸移向了一旁的西园寺秋野。
    “可不能浪费了。”不知是谁出声道。
    “那可不……”
    乐潺一扭头,发现说出众人心声的正是泽普。
    泽普提着水桶,只穿了一件衬衣与针织套衫,裤脚上带着泥泞,头发几乎被汗水浸透,刘海尽数贴在了额上,就连睫毛都挂上了水珠,被冻得泛红的嘴唇边不断地喝出白雾。
    “褚辛?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西园寺秋野忍不住出声出声道。
    乐潺顿时眸光一亮,暗道西园寺实在心善,这会儿对褚辛的怨气大概早就烟消云散了,这倒省了他的心。
    刚才在车上,他正为调和两人之间的矛盾一事犯愁,又纠结是否该向西园寺揭发这假“褚辛”的真身,眼下这机会似乎还不够成熟。
    “我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泽普拎起水桶,将残余的河水尽数倒在了自己脑袋上,抹了把脸。
    “艾尔夫!你疯了!”西园寺秋野的怒气立马有些按捺不住,“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乐潺被泽普的动作震慑,西园寺的责备让他打了个激灵,内心隐隐作痛。
    泽普眼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慌乱和愧意,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条鳟鱼丢进水桶,递给一旁的农户,云淡风轻地揭过了一页。
    那名穿着工装的中年男子又找上了乐潺,向他表示感谢,并邀请众人前往他朋友家的庄园做客。
    “我朋友鲍勃家没有遭难,你和你的同伴们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男子道,“为了向各位表示感谢,晚上我们决定在晒场上办烤鱼派对。”
    乐潺向热情的庄园主连声道谢。
    庄园主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朋友,您的那位同伴看起来不太舒服,刚才救火时我劝说过他不必太过卖力,但他实在热情。如果您的朋友有需要,我可以叫我的家庭医生来一趟。”
    乐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披着浴巾坐在木围栏上发呆的泽普。
    他收回视线,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先生。”
    庄园主对他挤了下眼,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看起来有些心事,也许他现在正需要你。”
    乐潺恍惚了一下,站在原地,目送庄园主招呼着塞壬成员们去张罗晚上的派对。
    夜幕低垂,满树繁星坠落银河。泽普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乐潺走到他身边,开口道:“你该去洗澡了。”
    泽普缓缓放下了捂着嘴的手,乐潺见到了他掌心残留的血迹,这刻印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忽然刺痛了他的神经。
    “褚……你怎么了?”
    “不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泽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药剂,发现它早已见底。
    “凭借群星帝国的医疗水平,说不定还有救……”他喘息着,拉拢着脑袋埋进了巨大的浴巾里。
    乐潺半跪下来,仰头望着他的脸颊,眼眶有些发红,一时情难自抑,低头抿了下唇。
    “身为人工合成的复制体,没有修改这一基因缺陷吗?”他问道。
    “当然已经修改过了,但在我们之中,只有艾林最为特殊,他没有经过调整,并且在蓝星成长。”
    泽普抬起脸来,出神着乐潺,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眸光如同漆黑夜空中的孤星。
    “如果不是在蓝星,奇迹也许就不会发生。真难想象……寄宿在意识之海中的幽灵居然真的被你找到了,可他偏偏降临在这里。”
    泽普勾起嘴角笑了笑,手掌覆盖在心脏处,扭头看向黑暗中的茫茫平原,眼角带着些许闪烁的微光。
    乐潺挥赶开心中的阴霾,握住了他的手。
    “意识相通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这副躯体撑不了多久,却选择和褚辛一样瞒着我?”
    泽普扶着额头,闭上双目,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
    要抛却这些多余的情感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他做不到就此舍弃。
    他无比清楚,自己早已无法挣脱意识纠缠的漩涡,他的爱恨由不得自己。
    褚辛终究还是影响了他,亦或是他从来未曾摆脱戏弄他的影子。
    他无法冲破这重重迷雾。
    “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却故意说那番话刺激我。泽普……你让我无法理解。”乐潺轻声感慨道。
    他无法看透,自诩人类智慧领袖,高高在上的帝国宰相,在他面前却显得如此意气用事,卑劣顽固。
    泽普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道:“乐潺,你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吗?”
    迟迟未能等来回应,他睁开眼睛,瞧见乐潺落魄的眼神,不禁察觉到自己失言,移开目光,起身往屋内走去。
    灯光将他的身形笼罩,乐潺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孤独的光芒之中。
    夜色渐浓,派对上的篝火升起。
    乐潺洗完澡出门,见到众人正围坐在露天晒场的篝火前喝酒作乐。
    塞壬成员们和附近的年轻姑娘一起跳舞,庄园主大叔和他的伙伴们弹奏起了当地的土琴。
    泽普一个人披着毛毯,身形落寞地坐在木料堆上。
    有位红头发的姑娘给他递上了黑啤酒,他微笑着推脱了。
    “要喝牛奶吗?加了糖的。”
    乐潺将自己刚从庄园主大叔家小女儿那儿讨来的热牛奶递给了泽普。
    “谢谢。”
    乐潺见他对自己客气起来,反倒有些不自在。
    “坐会儿吗?陪我聊聊天。”泽普主动邀请道。
    乐潺向他挑了下眉,爬到了木料堆上。
    跳舞的姑娘们欢笑着向他俩招手,伴着欢快悠扬的乐声,一张张笑脸在篝火映衬下绽放着耀眼的光彩。
    喧闹之中,乐潺抚平心中褶皱,看向泽普。
    “为什么要喝甜牛奶?”
    “有助于安神,这是习惯。”
    “好吧。”
    乐潺点点头,这理由他从来没有听到褚辛亲口向他解释。
    “还有呢?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种事吧?”泽普悠然道。
    “还有……为什么要推行那份和平协议?你真的认为智芯可以让联邦得到更美好的未来吗?”乐潺低声问道。
    “这取决于使用者是否具备正确的智慧。”泽普道。
    “作为帝国宰相,我希望战争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结束。本以为协议签订会进行得很顺利,现在看来也许以战止战才是适合联邦的法则,否则他们只会觉得还有许多像窃取第九中枢那样的机会。”
    “过去数百年来,联邦已经有无数家庭因战争而遭到变故。”乐潺道。
    “我们一定要在如此浪漫的气氛下讨论这些吗?乐潺……我知道你很善良,你眼中有那些不幸。但不论如何,我们经历的和在做的是完全不同的事。现在我要进行的是快速推动变革的事业,必须使用强而有力的手段,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在人类发展史上,连一粒细沙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