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推掉了兔女郎递上的酒,摘下帽子,好奇又嫌恶地打量着舞池里摇晃的身姿。
    一名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扑到他的面前,用力钳住他的胳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男子被这双空洞麻木的黑眼珠子盯得不自在,正要抬手挣脱钳制,却听男子用诡异的声音念诵道:
    “月神在上,指引我们回家的路。”
    “你是归零社团的人?”
    男子话音方落,酒吧里的喧闹声瞬间如同潮水退却。
    吧台上的自动机械手臂无情地摇晃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男子抬起头,环顾四周,隐约察觉到人群中射出的锋利视线暗含敌意,都是冲着他这个“外来者”来的。
    他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原本配枪的战术腰带上空无一物。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踏错了一步,就像是在深夜误闯了野狼聚集的荒野墓园。
    但他来对了地方。
    正如情报所言,这里是归零社团的成员聚集的地下场所。
    “不好意思,这位新来的小哥,别误会,这位大叔喝多了。”
    爆炸头男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男子的肩膀,将他从众目睽睽之下捞了出来。
    “嗯……我想我没有误会。”男子解释道,“我是来找……”
    他游离的目光忽然在擦肩而过的黄色雨衣男子身上落定,怔怔地追着他的身影看了数秒。
    这数秒间,舞池内的气氛随着激昂澎湃的音乐再度躁热起来。
    “我是来找你的。”他道。
    雨衣男停下脚步,端着玻璃杯的手颤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大约是音乐声浪太强,盖过了说话声。
    男子这么想着,不得不重新调整好震颤的心绪。
    他再度开口:“我是来找你的,你长得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准确来说,简直和他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
    在看到保罗烟盒里的那张照片时,他就涌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自然不会忘记这张脸,就像是刻写进他记忆模块中那般清晰的、熟悉的脸。
    这张脸让他心绪紊乱,情不自禁,让他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前来此处的目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烙印在他记忆中的人。
    他的记忆驱使他来到这里,和他见面。
    他坚定地相信眼前这人,一定能解开他脑海中的所有疑惑,帮助他从无法解脱的困顿中脱茧重生。
    答案就摆在眼前,寄托在这张本不该如此年轻的生动脸庞上,勾起了第九王权者心中无法平息的悸动。
    “和人搭讪之前,记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小哥。”
    雨衣男露出和善的笑容,坐到了沙发椅中,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95号。”男子坐下来道。
    “哦……95号。”雨衣男点了点头,像是要从这个算不上是名字的“名字”中咀嚼出什么滋味。
    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撇过头道:“那前面94号人呢?”
    “嗯……我不太理解你的话。”
    见男子陷入为难之境,雨衣男仿佛被逗乐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我叫乐潺。”
    他自我介绍时,眉眼间仍旧带着驱散阴霾的明快笑意。
    95号只觉得眼前倏然间明朗起来。
    他听到乐潺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同样也是好久不见。”
    乐潺的声音让95号感到万分熟悉。
    他正沉浸在这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心的氛围之中,却突然听乐潺说道:“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我和你的相遇也许并非正确的时候,但我想……最终有一条路会引领我们通往约定的场所。”
    他眨了下眼,睫毛煽动了一下。
    95号动了动喉结,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点弧度,礼貌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我从你的脑海中读不到属于你自己的意识。”
    乐潺交握着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低语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无力感,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95号再度推掉了兔女郎递来的酒杯,并示意她把酒递给乐潺。
    他觉得乐潺紧蹙的眉头也许需要一杯酒来缓解。
    乐潺对95号道:“来玩个游戏吧,很简单的,猜点数大小,赢的人提问,输的人喝酒。”
    “噢……我不能喝酒。”95号态度坚决地摇头拒绝了。
    乐潺对兔女郎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客人一杯牛奶。”
    “抱歉,牛奶的供应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断了,我们只有一些……别的奶。”
    看出了兔女郎的尴尬,95号立马解围道:“随便什么饮料都可以。”
    兔女郎带着甜美的笑容走了,很快便折返回来,递给95号一杯奶。
    乐潺摇起了玻璃骰子,清脆的声响在宛如魔方般的黑色小盒中转动。
    数秒后,魔盒被放到了桌上。
    乐潺缓缓抬起双手,示意95号猜测盒子里的骰子点数大小。
    “嗯……我猜小。”95号若有所思地托着下颌。
    “那我就猜大咯。”
    魔盒打开了,数字是两个6。
    “你有没有试过去买彩票?”乐潺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那我的答案是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我的运气向来不好。来吧,我们快进行下一轮。”
    95号机智抢答完毕,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奶,表情古怪地皱了下眉,看了看杯子。
    乐潺盯着他的双目,在他渴望复仇的眼神逼迫下又摇了一次骰子。
    这一回两人同时猜对了大小。
    95号眼中汇聚着热忱的光,胜负欲高涨,舞池里那些扭动的身姿在他身后显得黯然无光。
    乐潺第一次见到把这个简单的娱乐游戏玩得如此激烈的人,看起来这位新来小哥过去的人生道路上一定充满贫瘠,他的好奇心很容易被新事物勾走。
    第三轮,95号猜对了。
    乐潺喝了口酒,大方地示意他提问。
    “你多大了?”
    “真没礼貌啊你!”
    乐潺仰头栽倒在沙发里,抬起双手做投降姿势。
    “愿赌服输。”95号提醒道。
    “好吧好吧!”
    乐潺比了个数字,“大概这么多,过了一百岁以后就没有再数过了。”
    样貌和年龄,人类焦虑和畏惧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95号点了点头,没有再发出任何疑问,挥手示意乐潺进行下一轮。
    这一回是乐潺得到了提问的机会。
    “为什么要来找我?”
    “想和你一起回……等等……”
    95号喝光了杯子里的奶,拧着眉抿了抿唇,开始重新组织语言。
    这发言几乎是从他的脑海里迫不及待蹦出来的,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同意。
    他知道这会引起误会,惹出一些帝国新法中不允许发生的麻烦。
    他不想让乐潺误以为他是会对初次见面的男性做出轻浮之举的那种人。
    “我的表达有误,但我的脑子就是这么想的……嗯……等等!对不起……”
    95号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用力揉搓了几下,脸上浮现出懊丧之色。
    “这杯奶有问题。”他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乐潺被他这自暴自弃的态度逗笑了。
    “你喝的是特制奶啤。看来有时候酒精比吐真剂效果好得多,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
    他摇着骰子,双目注视着95号的一举一动。
    “怎么样?你玩得开心吗?”
    “我的思维已经混乱了,没法回答你的问题。”95号捂着脸,有些懊恼,“刚才的骰子……又是我输了吗?”
    乐潺放下骰子,将自己的手覆盖在95号的脑袋上,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他依旧未能读取到95号的意识,但却隐约感受到了一丝波动,犹如深潭表面泛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