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半扇玻璃窗的倒影中, 他的身影輪廓像是被光影切割得深刻而分明,微垂的腦袋看上去毫無攻擊性。
顧書雲清冷的眸子中閃現幾分動容之色,定定地看了片刻, 她溫和一笑。
“可以啊。”
她細白的手指在兩人相貼的身體之間找到空隙, 輕輕推開, 話語和緩地說:“你先坐下吧。”
聞屹按照她的指示坐在了躺椅上,長腿微張, 身體舒展,擡眼後聲音閑散地說了句:“來吧。”
他稍偏腦袋, 沒有完全倚靠在躺椅背部,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兩個字的語氣像是他允許了她可以随便對他做什麽。
偏偏眼前的他還頭發微亂。
睡衣領口的扣子不知何時松了,敞開着露出了一截精致淩厲的鎖骨。
模樣看上去真像是他任由了她随意揉捏。
顧書雲眼睫顫抖,神色自若地移開眼,不去受他的蠱惑。
她将腳踏的木凳拉出了一些, 側對他而坐。
深吸了口氣。
其實她沒有太多安慰人的經驗, 但印象中,自己生病的時候媽媽會坐在床邊輕哄她,輕輕地拍着被子,細語輕柔地哼着小調。
那便是她對于蘇話的啓蒙,刻入骨子裏的軟語包含着母親的溫柔愛意,是她童年包括少女時期的美好回憶。
所以他說想要她哄他。
她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
可這幾個月來, 他經常往評彈館跑, 顧書雲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膩了她的唱詞。
她想換些不一樣的。
顧書雲順了幾下鬓邊的頭發,趁此間隙低着眸思索, 腦海中過了些曲調。
聞屹就這樣靜靜注視着她, 聽着風吹動綠植,葉片發出的輕細聲音。
他的眼眸中大概只有她的身影, 連背景的綠意都變得模糊。
忽而,空氣有幾分靜止。
她的唇角淺淺笑意,溫和而又輕柔的聲線徐徐傳來:
“I know it's been a while
Cause my memory's on trial
For the way I used to be…”
聞屹微怔,沒想到她唱的會是英文歌。
他微折的眉角中和了五官中的鋒利氣息,眼底蔓延着淡淡的溫澤與柔光。
“You say I can fix the broken in your heart, you're worth saving…darling.”
(你說我可以治愈你破碎的心,但親愛的你值得被拯救。)
她的紅唇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烏潤的眼眸清亮極了,在唱到darling一詞的時候雖略微停頓,但歌聲依舊綿長。
“But love pray for me…Pray for me…I know I need somebody, so I can learn how to love.”
和唱評彈時偏軟嗲的音調不同,此時的她音色更顯清朗幹淨,如涔涔細雨般潤澤。
聞屹半倚了身子,放空的眸色卻也漸漸陷入回憶。
他記得自己曾經在國外聽過一次這首歌。
那時他剛到加州,對于父親的安排很不服氣,又倔着脾氣想做出些什麽。
剛開始那半年不願低頭,過得比較狼狽,在舊樓中漸漸意識到父親把他送出國也是對母親的埋怨。
當時感恩節,街道間熱鬧異常。
而只有他孤單一人。
他擡眸,視線依舊與她齊平,唇角勾着笑。
但是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
有一個人會在他的身邊為他哼唱。
給予他安慰與陪伴。
大概是記不清歌詞,顧書雲又低低地重複吟唱了幾次最後的兩句,清唱着未着伴奏,傾瀉而出的聲音好似讓人置身于山間冷冽清泉,聽見細流在藻植穿行中淙淙流淌而過,舒緩而安寧。
他想将所有的美好都捧至她的面前,讓她感受全心的愛意。
可她成長的歷程似乎并沒有缺少這些。
那能不能讓他悄悄汲取一些被愛的氣息。
至于歌曲尾聲,聞屹牽着她的手輕輕摩挲。
最後一句歌詞結束,他收緊手裏的動作,将她拉至自己的身邊。
顧書雲順從着他的力道,坐到了他的腿間。
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膝窩,将雙腿擡起,讓她側坐在自己的懷中。
随着他掂起的動作,她身上的外套自然滑落。
聞屹動作迅速地接住外套,重新替她披上。
“冷不冷?”
“還好。”
他們的身體貼得很近,睡衣貼緊身體微微顯露出身上的曼妙弧度,冷冽微苦與清甜誘人的氣息一點點鑽進彼此的呼吸中。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唇角微挑:“謝謝你為我唱歌,但是……聽不夠怎麽辦?”
顧書雲視線從他的唇下移,纖長的眼睫在眼底投下陰影:“等我下一次準備好了再唱行嗎,剛剛記漏了好些詞,唱得不是很好。”
他疏忽地笑了下:“誰說不好了,我是聽衆,我覺得非常好聽,還不夠嗎?”
她的紅唇不明顯地彎了彎,心口微微跳動。
是不是自己無論做什麽在他眼裏都很好很好?
還是他慣會這樣直白地誇獎了?
他抱着她,手雖沒有往別處移動,但噴灑在脖頸間的呼吸無法忽視,隐約能感受到他呵出淺淺的氣,像是在忍耐。
聞屹輕輕開口,咬字有些含糊:“你身上好香。”
顧書雲頓住。
她的唇角斂了斂,而後刻意拉開距離說道:“可是你的煙味好臭。”
其實鼻尖能嗅到的是淡淡的沾染在衣服上未散去的煙味,并不重。
只是剛剛來到陽臺的時候,她看到了煙灰缸中按滅的煙蒂,驚訝他一早就抽了這麽多,因此這會故意這樣說着。
聞屹低眸時愣了下,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說了聲:“好。”
“好什麽?”她不解。
“有時候疲憊或是心情很差,需要借助外力疏解,之後不會在你面前抽煙了。”
“那你可不可以……”
她出聲到一半便停住,那是他個人的行為習慣,不應該要求他為自己怎樣。
顧書雲抿唇,可輕淺的音量在兩人這般近的距離內還是格外清晰。
“怎麽不繼續說了?”
他眉梢微挑似在詢問,可明明他對于她想說的話以及眼中的情緒一覽無餘。
“你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我會很高興的。”
她的眼眸中是認真地打量,就這樣看了他幾秒,片刻後才開口:“如果我說,希望你戒煙可以嗎?”
聞屹:“我前面已經回答過了。”
顧書雲神色微愣,她想問什麽時候,忽然腦海中有什麽片段轉瞬即逝。
是不是他最開始倏然那聲“好”?
聞屹低聲笑道:“因為我大概找到了比抽煙更能緩解疲勞的辦法了。”
她的眼眸似有詢問。
聞屹眼裏含着深意,他勾着唇靠近,鼻尖抵着她的臉側,微微濕潤的唇蹭過下颌線,而後往上,來到耳尖。
下一秒,瑩白的耳垂被他咬住,愉悅聲溢出他的喉嚨,不重不輕地鑽入她的耳朵。
回答聲只有兩個字。
“接吻。”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接吻更美妙的事了。
“所以之後請你幫幫我。”
“幫你什麽?”
她的氣音不穩。
“戒煙。”
顧書雲被桎梏在他的懷裏,毫無退路,耳尖陣陣酥癢不斷擴散,他帶着薄繭的手滑過皮膚,在另外一側耳垂處停留、輕揉。
簡單地挑弄足以讓她的耳根徹底紅透。
他的動作未停,含着耳垂細細啃咬,酥酥麻麻的電流感直通大腦,理智一點點被吞噬,心跳和喘息都被無限放大。
可奇怪的是,他說接吻卻并未有所行動,而是在邊緣研磨,掠過唇瓣在唇角簡短停留。
思緒斷斷續續,她來不及思考太多。
因為體內那團燥熱的火灼燒得她心慌意亂。
第一次他這般久地親吻她的耳垂。
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受,連足尖都控制不住地顫抖發癢,她繃緊腳背扭了扭腰,下意識地并攏雙腿,止住一些奇怪的感受。
顧書雲的瞳孔縮了下,身體洩氣一般沒再敢動。
他們怎麽又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她推了推他滾燙的身體,話語卡頓:“你,又……”
顧書雲的鬓角和額發都有些亂,鼻梁上還有微微薄汗,她神色微垂,無語止聲。
“等等就好了。”聞屹笑着同她平視,“害怕了?”
他只是親吻她的唇角,盡量平靜安撫:“過幾天才是新婚夜,現在不會對你做什麽。”
顧書雲眨着眼才明白他昨晚的克制的原因。
唇角輕輕彎了彎,身體舒緩地放松了些。
後邊有冷風簌簌地吹動,帶着綠葉扇動,微涼。
吹拂到身上正好消去那些多餘的熱量。
心跳逐漸給歸于平靜。
也漸漸能能聽到周遭的蟲鳴聲。
陽臺是露天飄窗,沒有全部封上圍欄,顧書雲很喜歡聽雨聲,聽雨拍打枝葉的聲音。
因此來到這裏之後,她只對陽臺做了較大的改動。
搬來了很多大葉綠植和盆栽,又花了好些功夫将它們一一擺好。
大盆置于底部,小的還用木架将他們壘放好,所有的綠色圍成一圈将躺椅環繞。
若是雨天泡上一壺熱茶,靜坐在此處會是極大享受。
不過綠葉遮擋了外面的陽光,只能從間隙中看到細碎的光暈。
手在冷風中吹了許久,泛着涼意。
索性此刻就在他的懷裏,顧書雲也沒多想,雙手穿過他身體的兩側,俯身靠在他的身上,攫取着他身上的溫度。
聞屹頓了一下,不到半秒,唇角的笑凝住。
因為胸膛前緊貼着的是讓人無法忽視的綿軟。
軟香在懷,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聞屹心裏默嘆了聲不好。
剛剛義正言辭地說的漂亮話,不會這麽快就來要打自己的臉了吧?
他環抱着人不敢有太大動作。
擡手将壓在兩人之間的幾縷發絲抽了出來。
她冷,可他卻渾身燥熱得要命。
察覺到他身體緊繃的氣息,顧書雲擡睫僵硬地問道:“你……很難受嗎?”
昨晚是這樣,今早也是這樣。
雖然她不太懂,但是感覺這樣好像有些可憐。
聞屹的手從她的背脊往下滑了滑。
将她的手從自己的懷間剝離出來,握于掌心。
“沒關系,不用管。”
她小小聲道:“但我有點不太舒服。”
因為那無法忽視的感覺,她有些想離開他的懷抱了。
聞屹愣了一下,沒動,控制住她的腰身。
這種時候,她輕易一個眼神就能撩撥他的心弦。
更別說是言語上的刺激了。
他的聲音幾近暗啞,口吻哄誘:“想幫我嗎?”
顧書雲怔住,呼吸停止。
聞屹半牽着她的指尖,将掌背朝向自己,低頭吻了吻:“寶寶的手好漂亮。”
!!!
顧書雲心頭閃過驚動,喉間含着混音,發不出完整詞節。
他他他,怎麽能這麽喊她!
上了幼兒園之後媽媽都沒再這樣叫過她了!
寶寶兩個字實在給了她太大的沖擊力。
顧書雲的眼睫顫動着,在他懷裏緊繃得厲害。
“不願意的話可以拒絕我。”
她在他這随時擁有主動權。
他繼續親吻着她的耳側以示安撫,可這般更引得她的身體發軟,戰栗。
理智的弦早已崩壞,失控落地聲輕觸她的心。
她捏着他的衣袖,面色酡紅,“我不知道。”
聞屹的掌心緊貼着她的手背,向下包裹,他的手很大,能完全将她覆蓋。
身側的綠植晃動着光影,仿佛成了他們最好的遮掩。
她咬着唇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潮紅讓他喉嚨收緊。
他耐着心,等她接受他的一切。
顧書雲低斂眉目,似掉進了他眼底深沉的漩渦,含着幾分侵略性,又有幾分壓抑。
陽臺,露天的風。
更是加重這股異樣的感受。
她眸色生疏,而他何嘗不是。
顧書雲忍不住吞咽口水後問道:“你這樣很久了嗎?”
“從你坐到我的腿上開始。”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一直沒動你。”
“噢……”
他的眼尾泛着微紅,眸色濃稠。
低啞的聲音伴随着深沉呼吸喘着氣。
顧書雲的胸口也是一陣起伏。
耳邊滿是他的聲音,沙啞中帶了些讓人迷醉的性感。
聞屹的身體輕晃了一下,直挺起腰,不再似剛剛那般慵懶地靠着。
練琵琶的時候她能堅持着兩小時不停。
可現在,好累,她又癢又羞。
玉镯在腕間搖搖欲墜,磕到腕骨上映出紅腫印記。
終于又過了許久。
顧書雲失了力氣靠在他的身上。
聞屹微阖的雙眸緩緩張開,眼底的暗色還沒完全褪去。
看着她委屈的面容,他的心揪了一下。
擔心她受傷,他快速從旁邊取了紙巾。
指尖細嫩的肌膚好似有些許紅腫,他心疼地捧起吻了又吻。
正欲收回手,聽見他輕聲道:“辛苦寶寶了。”
聲音似抵靠在她的頸間,沙啞得要命。
她臉上的羞赧更甚,小聲辯駁:“什麽寶寶啊。”
“不能叫寶寶嗎,那叫什麽,老婆可以嗎?”
他低喘的笑意傳入她的耳膜,連帶着胸腔都在震動。
聞屹享受着她的懷抱,微微蹭了蹭,轉移話題:“你好香啊。”
顧書雲果然被他帶偏:“你前面已經說過了。”
“我說真的。”
她沉思了會說:“那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
“我也要和你用同一個。”
“就在我的浴室裏,”顧書雲問他,“你要不要現在就去洗澡?”
“好。”
他貪戀着不肯離身,還是她先站了起來。
在他洗澡的時候,顧書雲走到廚房看到了他還未完成的早餐。
打量了會兒已經拿出來的食材,猜測他是要煮面。
她将鍋中的水倒去,煎了兩個雞蛋。
撈好的面過涼水,淋上蔥油,簡單又快速。
果然她端面來到餐桌的時候,他已經洗好澡出來。
聞屹沒和往常一樣坐到對面,而是挪動着碗坐到了她的旁邊。
他問她:“要不要檢查一下?”
“檢查什麽?”
這麽近的距離,她當然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
淡淡的山茶花香,像是濕潤雨後的清冷韻調。
“我身上應該已經沒有煙味了。”
顧書雲微愣,她說的話他竟能這樣放在心上。
所以剛剛他一直克制地沒有親她,是怕她會不喜歡嗎?
她笑了笑說:“嗯,很好聞。”
聞屹坐到了她的旁邊之後,玩味的口吻帶了些放浪:“要不要親親看?”
“……”
顧書雲眉眼失色,驚道:“不要了,還是快吃飯吧。”
這幾天因為親吻,他們的關系幾乎是突進,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他溫水煮青蛙的策略,由親吻一步步試探,然後深入。
聞屹頗為遺憾地點點頭,沒再強求。
他似乎胃口很好,面條夾起之後三兩口就吞咽了下去,反觀她還在慢慢夾起,吹涼,小口咀嚼。
再一扭頭,他居然已經吃完了。
他側頭看她:“你慢慢吃,不用着急。”
“唔嗯。”顧書雲稍微回應了一下就繼續專注碗裏的面條。
他的坐姿懶散,搭在臉側的手指頻率穩定地輕點面頰:“等你吃完有個事想和你說。”
顧書雲瞥了他一眼說:“是聽完吃不下飯的那種事嗎?”
“那倒不是。”
“哦,”她松口氣,聽上去不是什麽太壞的事,“那你現在說吧,我聽着呢。”
“也行,原本是想更鄭重點告訴你,”聞屹勾起幾分上揚的弧度,說道:“我們的婚禮在蘇城舉辦,所以還是尊重這邊的傳統和你的心願。”
她手中動作停頓。
“聘書和禮書已經交給你的父母了,當天要用的繡品和谷豆外公也準備妥當了,唯獨還有件事,婚服雖然是拿了你的尺寸定做的,但你想不想先見見它,提前試試然後調整細節。”
聘書、繡品、谷豆,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生成了一個新的想法。她對于婚禮細節更多關注在賓客上面,都忘了注意這些。
顧書雲愣愣道:“所以我們是……中式婚禮?”
“是啊,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他笑,“原本有意瞞你一下,讓你在當天剛有驚喜感,但我又想了想,如果你提前知道,應該會開心得更久。”
“那我們之前為什麽還去試穿婚紗,拍了婚紗照?”
“西式和中式這不沖突。”他的眼眸專注且認真,“因為,也想讓你擁有穿婚紗的感覺,所以那天我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儀式,算是圓滿了。我們拍好的照片可以用來留念,也可以放在婚禮現場展示,不會浪費。”
就是因為那次還排練了婚禮的儀式,她意識中就根生了婚禮必定是西式的想法。
原來她一直不知道,他站在她的視角考慮了好多。
顧書雲喉嚨哽咽,聲線有些不穩:“我還以為……”
他垂眸看着她,唇角的笑意耀眼得晃人:“怎麽舍得讓你願望落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