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來蘇城的第二天, 陳姝就看到陳家一家子人有模有樣地在病房裏開了會，決定停掉老人家的任何藥品和治療措施。
醫生也确實說老人家已經病入膏肓，繼續治療只是徒勞地拉長躺床的天數, 不能讓她清醒過來, 還讓她痛苦。所以在停藥這一點上，即使陳姝覺得過于殘忍，她也沒有插手的話語權。
藥雖然停了，但老人家連續十來天不進水不進食, 還存着最後一口氣。醫生說, 是因為之前挂下去的吊命的藥還在起作用, 等藥去了，老人也會去了。
陳姝看着老人家因為缺氧而喉嚨像鼓風機一般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面容也因為痛苦而扭曲着, 卻因為之前挂的吊命的藥而不能徹底離開人間，她實在難受得很。
她每天晚上都會來醫院待一會兒, 時間不長, 半個小時左右。什麽也不做，只是握一握老人家冰涼僵硬的手，看看她。
每次從病房裏出來，她都覺得心情很沉重。
死, 在以前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但是在這些天她開始意識到, 死亡和離別是一個過程，發生在她身邊每一個人身上。
比如躺在養老醫院病床上即将離世的奶奶, 還有臉上皺紋正在增多的姜姚, 或者再過一年後各奔東西的同學朋友。
珍惜當下不再是一句左耳進右耳出的口號。她覺得, 她需要珍視那些珍貴的感情，也正視自己的感情。
臘月二十八晚上九點十七分, 奶奶在陳姝和姑姑的陪伴下去世。
姑姑叫來全家人，将奶奶的遺體帶回老家，舉辦葬禮。
陳姝作為長孫女，一起回老家辦喪。
喪禮就在老人去世的第二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九開始，要辦兩天，直到大年夜。
陳姝還是個高中生，那些複雜的活兒并不需要她做，來吊唁的人也有其他大人招呼，她只需要站在旁邊陪同。
經歷完火化下葬等一系列程序，大年夜這天夜裏，陳家陸陸續續送走親戚朋友，關上老宅的門，各人脫掉白色喪服，都沒有回自己的小家。
他們太累了，所以決定這個大年夜就在老宅休息。
年夜飯自然也沒有。
“怎麽可以沒有年夜飯？”
電話那邊的姜姚一邊咳嗽一邊穿上外套，對這邊的陳姝說：“寶貝，媽媽現在接你回家過年。”
大年夜，車票早已售罄，高速路也可想而知的堵，姜姚還剛遭受一次流感的襲擊，陳姝是絕對不會讓她開車過來接自己的。
而宋清明剛把杭城鄉下的媽接來景勝庭園過年，肯定不會跟姜姚一起來蘇城。
“沒事的媽媽，”陳姝躺在老宅客卧的床上，聽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安慰姜姚，“普通的飯菜是有的，我也不饞年夜飯，以後回到你身邊，每天都跟過年一樣團團圓圓呀。”
“媽媽，除夕夜快樂。”
姜姚無奈地說：“那好吧，那我明天再過來接你回家。”
“過幾天我和唐阮都要去京市參加外研社杯決賽，接下來三天我去唐阮家裏，跟她一起訓練。媽媽，等我決賽回來見你哦。”
陳姝把自己安排得很妥當，姜姚給她發了兩個紅包，一個是壓歲錢，另一個是給她的零花錢，方便她去唐阮家的時候給唐阮長輩們買禮物。
聽到電話那邊宋清明的媽不耐煩的催促聲，陳姝忙說：“媽媽，我要吃飯啦，拜拜。”
“拜拜，除夕夜快樂姝姝。”
電話挂斷，陳姝趴在床上發呆。這間老宅裏沒有跟她親近的人，結束和姜姚的通話，她仿佛和全世界都要割裂開了。
不對，她還要每天雷打不動給她發語數英重難題的宋致。
她在蘇城的這段時間，宋致每天都會把學校裏遇到的某些很有價值的題目或者筆記發給她。
她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跟宋致閑聊幾句，不過是問問姜外公怎麽樣，王子越的聞香小店燒烤攤生意怎麽樣，又或者他好不好等這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大部分時候，她心情都不好，所以只會簡短地回一個“收到”，然後看着對面的人正在輸入中好幾分鐘，最後回她一個“好”字。
但是今天是除夕夜，是全家團圓的日子，宋致應該不會給她發題目了吧。
她躺了幾分鐘，還是翻過身打開手機，賭一個微弱的可能性。她賭，宋致會給她發。
點開微信，宋致的小紅點在首頁最上面。
五分鐘前，宋致給她發了一道數學題。這道題目很簡單，她看一眼就會。
她心算出答案，輸了個“15”過去，按住語音鍵發了條軟軟綿綿的語音過去：“怎麽這麽簡單？我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聊天頁面最上方立刻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
陳姝愣了下。
他現在應該正在吃年夜飯吧，這個場合還看手機？
宋致那邊彈了條文字回複過來：今年最後一天做到一眼就會的題目，明年遇到的就都能一眼就會。
陳姝抱着手機失笑，她劈裏啪啦打字：什麽歪理呀！
宋致秒回：是祝福。
陳姝躺平在床上，抿嘴笑：那我接收。
聊天頁面又開始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陳姝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半分鐘，小字消失了，她以為對面的人要結束對話了，又繼續看到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磨磨唧唧，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嘛，不知道她看着這行字消失又出現會心髒忽上忽下的嘛。
陳姝小聲吐槽了一句，把手機放在枕頭邊，決定閉眼等一分鐘。
再醒來時，已經是23點45分鐘。
肚子有些餓，她走出房間，想去外面客廳抓些瓜子和餅幹吃。
客廳裏，大伯一家人正圍在茶幾邊看春晚，熱熱鬧鬧的。陳姝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過去，拿了兩包餅幹。
“姝姝你還沒回去吶？”大伯看到她很意外，“至遠跟倩文八點多的時候開車走了，怎麽就把你落下了？”
陳姝愣了下，也很茫然。八點多的時候她還醒着，沒有聽到陳至遠的任何電話，陳至遠也沒有來找過她。
大伯母沖大伯後背拍了一掌，轉頭有些憐惜地對陳姝說：“沒事，咱們家也是家，姝姝你随便住着。你是不是晚飯都沒吃？我給你煮個水餃去。”
看到伯母站起身，陳姝惶恐道：“不用了不用了，謝謝伯母，我有些困了不吃了，你們繼續看春晚吧。”
她轉身跑上樓，生怕慢一步就打攪了別人家的團圓時刻。
困只是借口，她睡了很久，甚至睡得有點暈，她打算去天臺吃點東西吹吹風。
老宅二樓有塊露臺，用來晾衣服的，邊沿有鐵質圍欄，旁邊擺放着一圈奶奶用盆栽中的蔬菜瓜果。
只是冬天盆栽裏的苗都凍死了，冷冷清清的，好在夜空被連片的煙花炸開了鍋，熱鬧非凡。
陳姝盯着煙花看了眼，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想要記錄下這一刻，至少發給姜姚看看吧，不讓她覺得自己女兒在蘇城過得很慘。
手機摁亮，首頁是和宋致的聊天頁面，最後聊天的時間顯示為21：09。
停留在宋致在她睡着後發過來的那一句：你在做什麽？
陳姝順手打開微信拍照，給他錄了個蘇城的煙花視頻。她又順手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那邊秒接。
陳姝趴在欄杆上，盯着一瞬即逝的煙火，“我拍的煙花視頻你看到了嗎？”
那邊低低“嗯”了一聲，說：“正在看。”又補充說：“很好看。”
“哦。”陳姝心想煙花有什麽好看的，他那邊不也有一樣的夜景嘛。她看了眼手機時間，有些感慨：“我剛剛睡着了，剛醒。沒想到還有幾分鐘今年就結束了。你在幹嘛呀？也在看煙花嘛？”
宋致給她聽了一段姜外公的呼嚕聲，低聲說：“在藥堂的院子裏，外公睡着了，我陪他守歲。”
陳姝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她笑着說：“那我陪你一起守。”
宋致回應她：“好。”
“姜外公是不是睡着啦，在打鼾？”她問。
宋致答：“半個小時前睡着了，我勸他回房間睡覺，他就是不願意回。”
“姜外公像個老頑童，你得順着他哄。”陳姝又看了眼手機時間，“你給他蓋毯子了嗎？今天夜裏好冷的。”
“蓋了被子，還有暖爐。”宋致沉默了兩秒，問陳姝：“你還在外面嗎，衣服多穿了麽？”
陳姝拍了一張剪刀手自拍照發給他，說：“穿了很厚的羽絨服，還有你給的圍巾和手套，可暖和啦。”
她都能想象出宋致坐在姜氏老藥堂院子裏的小板凳上，低頭點開她的照片。
她偷笑了一聲，說：“哥，還有十秒鐘迎新年。十、九、八、七——”
“十、九、八、七——”宋致在電話那端輕聲跟着念。
陳姝大聲喊：“三！——二！——一！哥！新年快樂！”
宋致剛要說新年快樂，通過聽筒播放到耳邊的少女聲音突然低落下來，“哥，我有點想你了。”
她在這裏一點都不快樂，像片浮萍。日子除了一日三餐就是作業和學習，她沒有聊天的對象，也沒有會早早買好早餐讓她安心在家裏吃完的哥哥。
她缺乏傾訴對象，沒有快樂悲歡這些感情的宣洩出口。
在蘇城的這十幾天，她發現，沒有宋致在身邊的日子，她空虛得只剩下一個孤孤單單飄蕩着的靈魂。
“別不開心，新年快樂，姝姝。”宋致安靜了一會兒，安靜到陳姝能聽到他一升一降的呼吸聲，然後聽到他問：“我明天可以來見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