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耳聞她這個回應, 林煦足足緘默了好幾秒，難怪先前打她電話，會被機械女聲提醒“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才會抱着試試看的念頭，轉為撥打微信語音。
喬憶爾長時間沒有聽見林煦吭聲, 本就惴惴不安的內心愈發沒底。
她急迫解釋：“事出緊急, 我也是下午臨時接到的通知, 剛忙過來，打算和你說。”
林煦一腔悶意堵在胸口, 不上不下, 他微不可查地呼出口氣，沉聲問：“去幾天？”
喬憶爾不确定：“三天吧。”
林煦又問：“住哪家酒店，訂好沒？”
“訂好了。”喬憶爾顧及旁側養精蓄銳的明姿，音量壓得極低。
“嗯, 等會兒把詳細的房間號發我。”林煦竭力壓下蓄勢待發的脾氣, 語氣盡量柔和, “注意安全，飛機落地給我說一聲。”
喬憶爾乖巧地應：“好。”
她挂斷電話，一口氣還沒松掉，明姿幽涼的嗓音飄來：“男朋友？”
喬憶爾目前和林煦處于辦公室隐戀狀态，不想讓任何一個同事獲知分毫，以免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徒生事端。
她下意識否認：“啊, 不是。”
“我打擾到你了嗎？”喬憶爾倍感抱歉。
“沒，本來就不可能睡得着。”明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旋即又合上明豔的雙瞳, 繼續慵懶小憩。
約莫兩三個小時以後, 她們平安抵達錦城。
去酒店辦理好入住，喬憶爾不敢有片刻耽誤, 第一時間給印有酒店名稱的房卡拍照，發給林煦。
林煦大概守着手機等她的消息，回複不超過半分鐘：【你就住這種酒店？】
酒店是明姿安排人預定的，抵着公司出差報銷标準的最高額度。
喬憶爾用房卡刷開房門，推開一瞧，內裏幹淨整潔，通風敞亮。
但大床房的面積實在有限，站在門口一眼望得到頭，比她日常居住的頂層複式的洗手間還小上一圈。
喬憶爾關好房門走進去，大咧咧拉開窗邊一張懶人椅坐，她生平頭一回出門住酒店，推開如此逼仄壓抑的房間。
但應該不是全然無法忍受。
畢竟她大學時住過四人間，工作以來這大半年，也差不多學會了能屈能伸，不拘小節。
“這種酒店怎麽了？我覺得還好啊，到處幹幹淨淨的。”
喬憶爾懶散地在椅子上晃蕩雙腿，按住微信語音鍵，接連發過去兩條。
“林總，你不能以你的标準來衡量我們底層打工人，我們出差的報銷标準只有這麽多。”
林煦沒再回，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倒是不出一個小時，隔壁的明姿敲響了喬憶爾房門，言簡意赅地說：“收拾收拾，換家酒店。”
“啊？”喬憶爾訝異地瞪大雙眼，“這家酒店有什麽問題嗎？”
她跟着明姿換到沿湖而建的江錦分店，解鎖一套裝潢輕奢，寬敞明亮的兩室兩廳，這份驚詫只多不少，源源不絕。
喬憶爾詳細問過才知道，集團總部剛下發了一則管理方面的通知，其中有一條便是提高各個層級的職工出差報銷額度。
當然，依照喬憶爾在公司的職級，哪怕報銷标準進一步拔高，依舊夠不上這種規格的酒店，但明姿願意帶她同住一個房間，兩人的報銷額度湊一塊兒，便綽綽有餘了。
喬憶爾隐約覺出點兒貓膩，忐忑地瞧向明姿，舔舔嘴唇，試探性開口：“師父，你不覺得太巧了嗎？我們剛來錦城出差，就碰上提高報銷标準這種大好事。”
“我們運氣好。”明姿一進門就蹬掉高跟鞋，赤腳踩上松軟的羊毛地毯。
喬憶爾心中的惶恐不減分毫，魂不守舍踩着她的腳步走。
“不然你以為呢？”明姿挑起勾勒冷豔眼線的眼尾，幽幽問她，“上面還能是為了你臨時改革？霸總劇追多了吧。”
一連串鋒銳問題劈頭蓋臉地砸來，喬憶爾暈暈乎乎的神經登時清明。
“不是，我亂問的。”她使勁兒搖晃腦袋，堅決否認，“師父，我回房間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尾音一落，明姿不鹹不淡地颔首，她便一溜煙地跑向其中一間較小的卧室。
喬憶爾關上房門，即刻在微信上詢問林煦：【突然提高出差的報銷額度，是你授意的吧？】
林煦向來敢作敢當：【不能苦了我女朋友。】
喬憶爾從前和他去外地玩，住的全是總統套房，他哪裏舍得讓她忍受經濟型的普通酒店。
小喬愛吃肉：【我只住三天！】
林煦：【半天也不行。】
小喬愛吃肉：【你這樣做，集團每年要在出差報銷這一塊上多花好多錢。】
林煦連續發來：【開始替我省錢了？我還沒正兒八經地求婚。】
【你要是覺得這種發展速度不會太快的話，我馬上計劃起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她的言辭越發無所顧忌，喬憶爾瞅着當中“求婚”的旖旎字眼，臉蛋微熱。
她扔開手機，懶得和他再扯，舒舒服服地洗漱上床睡覺，随後三天可是有硬仗要打。
和華興這樣的行業領軍角色過招，特別是見到明姿都難以安心，非要親自跟來，喬憶爾便預想了難度。
但實際情況仍然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期。
喬憶爾在明姿全程陪同，手把手引領下和對方負責人伍副總洽談，照舊被對方繞得雲裏霧裏，暈頭轉向。
伍副總頂着張憨态可掬，笑面佛一樣的圓潤面龐，口齒伶俐，相當健談，第一次會面看過喬憶爾給出的合作自薦資料後，就開始和她們扯東扯西。
他聊風花雪月，聊詩詞歌賦，就是不聊廣告合作。
哪怕喬憶爾絞盡腦汁，想将跑偏到北極點的話題拽回來，他也能三言兩語地岔開。
是以，喬憶爾和明姿不得不延長出差時間。
汲取前次的教訓，決定再在錦城待幾天之後，喬憶爾逮住空閑就撥通了林煦電話，弱弱地知會他。
林煦好似有些惱意，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他沉吟須臾後低嘆一聲，老父親似地囑咐：“嗯，好，每天不許熬太晚，按時按點吃飯，多吃蔬菜。”
喬憶爾聽着他絮絮叨叨，乖順地應下，猶疑着問：“你生氣了嗎？”
林煦淺淺笑出了聲，不明着回應，揚高話音，興味地挑逗：“親我一個。”
喬憶爾不可避免聯想到幾天前的晚夜，她被他強勁禁锢在懷中，一次又一次的唇瓣相碰。
她耳根微燒，禁不住擡手揉了兩下，快速對着聽筒，發出吧唧一聲。
“這樣夠了吧？”喬憶爾赧然地悄聲問。
聽筒又傳來了林煦清脆暢快，亂人心魂的笑聲，像是尤為滿意。
可他開口卻是篤定的：“當然不夠。”
喬憶爾急了：“你還想怎樣？”
林煦不答反問：“你知道回北城以後，第一件事是什麽嗎？”
喬憶爾迷蒙：“什麽？”
“來找我。”林煦平緩的語調驟然起伏，多出好些輕佻浪蕩，又似藏有克制忍耐，“給我親。”
——
又一個挖空心思和伍副總周旋，依舊被打了無數次太極的下午。
喬憶爾和明姿從華興總部出來，眼看着日薄西山，時間不早，兩人就近選了家中餐廳解決晚飯。
“師父，伍副總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貍，明顯在和我們兜圈子嘛。”喬憶爾沒吃兩口，用筷子一下下地去戳碗中的米飯。
她對這種良久被人牽着鼻子走，不得不原地轉圈圈的局面十分憤懑。
明姿倒是能正常吞咽飯菜，淡淡瞥她：“你認為他為什麽要和我們繞彎子？是不想合作嗎？”
“肯定不是，如果他沒有和我們合作的想法，不會和我們一次又一次接觸。”喬憶爾細致回顧今日午後的會面，其實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獲。
伍副總十句廢話裏面摻雜了零星的正題，狀似無意地感嘆過現在市面上的商人絕大多數不做人，定價虛高。
思及此，喬憶爾眼瞳一亮，即刻向明姿請教：“他是覺得我們千藝設計以往的成交價太高，想讓我們降價吧？”
“還不笨。”明姿誇她一句，随即提出了一個更為要命的猜測：“這只老狐貍多半同時在接觸別家，想逼我們先穩不住，主動透露底線，他好貨比三家。”
喬憶爾覺得很有可能：“會是我們的對家公司嗎？”
明姿唇角輕動，扯出輕蔑弧度：“還有比對家更可怕的。”
喬憶爾眉心微蹙，心底浮出一些揣度，不由自主望向窗外，去瞅公路對面巍峨聳立的華興大廈。
她捏緊筷子，忍不住多瞅了一會兒，誰知會在處于下班高峰，來來往往的大廈門邊瞅見一個較為眼熟的身影。
喬憶爾反射性地蹭起身，定睛細望。
“怎麽了？”對坐的明姿不明所以，昂頭問。
就職于華興總部的人員成千上萬，同一時刻一窩蜂湧出，很快就混淆了喬憶爾的視線。
那抹帶給她無窮熟悉感的人影轉瞬便淹沒于川流不息，宛若微弱水滴彙入大江大河，再難剝離。
“沒誰。”喬憶爾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眼花，畢竟匆匆一瞥太過草率，她也沒見到那人的正面，只覺得身高體型、穿衣打扮有點神似。
可出入高檔寫字樓的職員，哪一個不是大同小異的通勤裝扮？
喬憶爾緩慢收回視線，重新坐定，抓起筷子。
但她難以集中精力，那份熟識感持續徘徊于腦海，滋生不容忽視的惶恐不安。
喬憶爾禁不住掏出手機，給陸海靜發消息：【你離開公司了嗎？我耳機找不到了，想讓你幫我看看在不在工位。】
陸海靜隔了十分鐘左右才回：【喬喬，真是不太巧，我剛來了滬市出差。】
小喬愛吃肉：【哦，這樣啊，沒事沒事，我讓謝靈幫我找找，你出差小心啊。】
陸海靜：【我會的，你也是。】
喬憶爾依舊不放心，拜托謝靈有空翻翻自己工位的同時，順帶旁敲側擊地打聽陸海靜的情況。
這位詳盡掌握了各路八卦消息的謝靈通不疑有他，立即回複：【她啊，這幾天忙着呢，中午飛滬市了，她訂機票的時候我還在場呢。】
喬憶爾才姑且打消疑慮，擱置手機專注吃肉。
飯後，喬憶爾和明姿回酒店，各進各的房間。
她靠上舒适綿軟的沙發，緊繃了一整天的身體松弛下去，懶洋洋地橫躺，紋絲不想動。
忽而，林煦播來電話。
他溫聲問：“回酒店了？”
喬憶爾疲軟不堪地趴上沙發扶手，眼簾沉重耷拉，咕哝道：“嗯。”
林煦：“想我沒？”
喬憶爾不假思索：“想。”
林煦嗓間溢出一聲低笑：“明天能回來？”
“不能。”喬憶爾想想和華興掰扯的最新狀況，唉聲嘆氣，“林總，我回去遙遙無期啊。”
林煦便不再多言，直截了當地說：“開門。”
喬憶爾愣怔兩秒，黝黑發亮的眼瞳猛然睜大，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林煦語氣急促，洇染濃郁的迫不及待，着重強調：“出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