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群屍狂舞。
整片變異榕樹林裏,密密麻麻的氣根也騷動着，難以抑制地微微顫動。
變異屍群層層圍繞着的少年，衣衫殘破，長身而立。
他微微仰頭,灰白的瞳孔,空洞地注視着昏暗密林之間，隐隐斜落的一道輕紗般的光柱,和那其中萦繞飛舞的塵埃。
修長的脖頸微微揚起,形成流暢而漂亮的線條。
某一瞬間,竟有幾分奇異的……空靈。
身旁那些沸騰的、猙獰的變異屍群，好像與他全然不在同一世界。
“吼吼吼吼——”
“嗷嗚嗚嗚嗚嗚嗚——”
“斯——嘶哈——”
群屍激動地朝着少年沖了過來。
層層疊疊、互相踩踏,不知疼痛。
疊成一層層的麥浪,道道翻湧，永無休止……
【您來了……您……來了……】
層層疊疊的混亂嘶吼之中,夾雜着一道熟悉的聲音。
像是一聲宣誓臣服的喟嘆。
可是——
好……吵啊……
整個變異屍群喋喋不休地嚎叫着，聲浪高舉，湧向天空。
少年深深地蹙眉。
他的視線從那根寂靜而美麗的光柱上移開,落在一個疊着一個、層層壘高的狂熱屍潮。
然後,頓住了。
好……醜啊……
——少年其實并沒有在思考。
可他望着這群沸騰而猙獰的變異喪屍,下意識覺得有些惡心。
灰暗陰沉的一片，沒有任何能夠吸引他目光的色彩。
【——安靜。】
少年想。
幾乎只是一瞬間，整個喧鬧的屍群,徹底岑寂下來。
所有變異喪屍謹遵着這道口令，按捺住喉間的幹渴，壓下了所有的聲音。
【——轉過去,背對我。】
少年想。
下一秒，所有喪屍齊齊轉過身去,背對着屍群正中，那名衣衫殘破、眸色灰白的蒼白少年。
這一刻，少年終于感到一絲滿意。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沒再看到一張滴着口水的殘破大嘴，滿意地微微仰頭。
可是……
太暗了。
這裏太暗了。
榕樹林的氣根縷縷垂下，綿密如夜，遮蔽了天空。
死氣彌漫的變異喪屍，充斥了整片森林。
少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現在面前的一切，絕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
溫暖的體溫。
腥甜的血液。
綿密強韌的肌肉組織……
——強大而鮮活的人類。
他需要吸吮，需要咀嚼，需要吞咽需要一切……他将感到無盡的餍足。
可是……要去哪裏呢？
他期盼的人類……在哪裏呢？
少年灰白的眼眸在屍群之間來回逡巡，遲遲找不到去向。
忽然，少年聽到腦海中另一道遙遠的聲音：
【去基地吧——東部基地，南部基地，西部基地，北部基地——】
少年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正卑微而熱情地向他建議。
他歪了歪頭，不予理會。
那聲音再度謙卑地響起：
【那裏，有無盡溫暖的肉.體，腥甜流淌的血液，鮮活強韌的人類——】
【那裏，将是我們新的樂園——】
忽然——
少年揚起漂亮的臉頰，緩緩咧開嘴。
鋒利的尖牙伸了出來——
他在笑。
難以抑制地，快樂地笑。
——無盡的溫暖的食物，無盡的腥甜的血液，無盡的強韌可口的肌肉……
無盡的樂園。
“……”
少年仰頭看着天空，漂亮的唇角裂開了，發出一陣超出人類聽覺之外的快樂笑聲。
一瞬間，密密麻麻的屍群都擡起頭來，無聲地大笑。
新的……樂園啊……
少年緩緩收起笑容，目光中燃起貪婪的冷火。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向着“基地”跋涉。
無論“基地”有多麽遙遠，途中又将遇到怎樣的困難……
他，将抵達那裏，那些名為“基地”的地方……
那個樂園。
然而，就在這一秒，少年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他聽到一陣奇異的聲音。
那聲音自屍群的最外圍傳了過來，一開始，是窸窸窣窣的模糊聲音，似乎是螞蟻在塑料糖紙上爬行，又像是血管裏鑽進了狂躁的寄生蟲……
那聲音折磨着少年，可他卻找不到聲音的來向。
不一會兒，那聲音變成了轟隆隆的惱人巨響。
然後，是一群喪屍相繼撲通撲通倒地的聲音。
少年疑惑地偏頭，靜靜地看着遠處一波波變異喪屍被不明的沖擊力轟開，砰然倒在地上。
整個屍群之間，好像忽然出現了一道奇異的裂縫。
那道巨大的裂縫，自屍群邊緣被開拓出來，随着一個個變異喪屍的倒下，正緩緩向着中心的少年延伸。
少年不知道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在那巨大的轟隆聲中，他隐隐嗅到了，一絲熟悉的、誘人的香甜氣息。
少年的唾液止不住地分泌。
晶亮的液體垂落到地面，彙成一灘小小的湖泊。
少年其實并沒有覺得餓。
可是他的每一寸味蕾，每一道殘存的神經簇，都愉悅起來，提醒着他面前的存在，有多麽吸引人……
那道隐匿在喪屍之間，香甜誘人的氣息，沖破了變異屍群，向他疾沖過來——
少年忍不住了。
黑暗襲來的那一瞬間，他嗷嗚一聲張口，向着那道彌散的香甜氣息咬去。
少年聽到一聲悶哼。
他那堅硬的尖牙，穿透了對方的血肉，刺入……刺入……刺入……
……沒有刺入？
“林潛！”
熟悉的聲線，自耳邊響起。
少年愣住了。
灰白的眼眸，忽然翻過一瞬間的漆黑，下一秒，又恢複了灰白。
“你給我……醒過來！”
淩棄咬着牙，顫聲說。
多麽熟悉的聲音啊……他該聽過千百遍的聲音，他該熟悉得很的聲音。
可這一次，這聲音裏蘊含的情緒，卻讓他那樣陌生。
少年直覺，這聲音往常不該是這樣的。
可又該是怎樣的呢？
他不知道。
少年貪婪地摟緊面前溫暖的軀體，鼻尖深深嗅着香甜迷人的氣息，張口試圖吸吮那本該源源不斷湧出的腥甜可口的汁液……
可，沒有。
什麽也沒有。
他的尖牙，并沒有刺破對方皮膚的屏障。
“林潛！”
對方的聲音仍然低沉有力，卻開始悲哀地顫抖。
少年歪了歪頭。
他松了一下嘴，換了個角度，又用力咬了上去。
這麽香甜……卻硬得像石頭。
硌得他牙疼。
人類啊……誘人的人類……
詭計多端的人類……
真可惡！
少年灰白的眼眸，燃起惱怒的兇光。
就在這時，咚咚咚——一連好幾聲急促的悶響。
少年感到頭頂傳來一陣陣的劇痛。
“啊……”
他叫了一聲，忍不住退了幾步，捂緊疼痛的腦殼。
劇痛瞬間幾乎奪取了他全部的意識。
下一秒，那灰白的眼眸，驟然翻成了漆黑。
林潛呆呆捂着辣疼的腦袋，看着盡在咫尺的淩棄。
怎麽回事……
淩棄見他恢複了意識，黑眸中滿溢的絕望和陰翳，驟然被亮光驅散。
“跟我走！快！”
他沉聲說。
林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周邊的情況，只覺得手臂驟然被淩棄抓緊，拖着他向着屍群之間的那條小路飛奔。
胳膊……被淩棄抓得好緊，幾乎要拽斷了……
林潛下意識地想要喊疼，可是看到周邊森然靜立的變異喪屍，雙腿又開始發軟。
他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事——
“淩哥……淩哥！都說要你走的呀，你怎麽就不走呢？”
林潛顫聲說。
“閉嘴！”
淩棄單手拽緊林潛的手臂，另一手舉起火箭筒向着周邊的喪屍掃射。
轟隆隆——
擋路的變異喪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一排排倒下了。
然而，幾乎是林潛被淩棄拖走、籠罩進陰影的那一瞬間，整個寂靜的屍群，重新躁動起來。
它們望着空空如也的屍群正中心，少年本該站立的地方，先是困惑，然後開始茫然地尋找少年的蹤影。
然後，它們察覺到了，人類活動的蹤跡。
淩棄來追林潛之前，最先擊斃的，就是那些能夠破除他的陰影隐匿的光系喪屍。
可這畢竟是變異屍潮，他就算一連擊殺了十幾只光系喪屍，仍然有零星幾只一直躲在角落裏，沒有被解決幹淨。
刺眼的光芒，緊緊跟随着淩棄展開的隐匿陰影。
淩棄緊緊抓着林潛，手臂肌肉贲起，全力向着屍潮邊緣飛奔，與那光芒賽跑。
差一點……
只差一點，他們就能離開這群變異屍潮盤踞的範圍……
只差一點……
光芒追了上來。
淩棄展開的陰影被驅散。
他和林潛，無所遁形。
淩棄抿緊唇，單手把林潛攏在身後，沉穩地擡起手中的火箭筒，轟擊着潮水般湧來的喪屍。
林潛呆呆看着擋在自己面前，高大而結實的身影。
那道身影之後……是咆哮着湧來的變異屍潮……
喪屍不懂得疼痛，更不害怕死亡。
看到猛烈的炮火，它們無所畏懼，仍是一波一波湧了上來。
那駭人的浪潮，看起來幾乎要淹沒淩棄堅如磐石的身影……
林潛忍不住微微顫抖。
他再次感到了恐懼。
這種害怕，與剛才孤身沖進屍群之中，被屍群包圍、抓咬的害怕，有着微妙的不同。
這一刻，他更害怕的是——淩棄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明明……他差點保護了他呀……
怎麽會這樣呢？
林潛眼圈有些發紅。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滾開啊……這些惡心的喪屍……
滾開啊——
滾開滾開滾開滾開滾開啊——
林潛咬緊牙關，一把推開了淩棄，反身攔在他面前。
全都給我——
“滾開啊！！！！！”
林潛怒吼了一聲。
林潛記得，自己剛才開啓過一次異能，他的精神已經有些耗竭，可他還是展開右手，準備再次開啓。
可就在這時，林潛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密密麻麻的變異喪屍，忽然齊刷刷停住了腳步。
下一秒，它們調轉了腦袋，逃命似的向後飛奔——
洶湧的屍潮，向着反方向層層疊疊地湧動、逃離……
林潛怔怔看着眼前喪屍遠去的一幕。
直到身後那人忽然從後面将他摟進懷裏。
——緊緊地。
林潛的眼中，倒映着那群喪屍瘋狂逃竄的狼狽身影。
耳邊，卻聽到一聲聲急促到令人窒息的心跳。
如此……溫暖的懷抱。
淩棄把臉從後面埋在林潛的肩膀，深深地、急促地喘息着。
林潛感覺到，他正抑制不住地深深顫抖。
林潛愣住了。
他發現，淩棄居然像是在……深深地恐懼。
是在……擔心他麽……
林潛眼睫顫了顫。
他輕輕垂下眼，擡起手，安撫地輕輕拍拍他環抱在自己肩膀的大手。
這擁抱太短，僅僅持續了一秒。
淩棄的呼吸幾乎是立刻平穩下來。
他猛然松開林潛，接連後退了兩步。
林潛緩緩回過身，歪了歪頭，看着淩棄。
淩棄卻早已背過身去。
高大的身軀，在地上投下一片難以揣測的暗影。
下一秒，淩棄徑自向前跨了兩步。
冰冷低沉的語調遠遠傳來，壓抑着旁人無法感知的顫抖：
“……還不快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