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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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潛低着頭,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抱緊懷裏的《安徒生童話》，緩緩穿過寂靜的地下長廊。
火光搖曳。
少年漂亮的面容，一半在跳躍的火光下熠熠生輝,另一半則隐入黑暗之中。
淩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某一刻,忽覺得那單薄的身影有一瞬間令人捉摸不透。
林潛擡頭，望向已經聚集在出口的尖刀衆人,随後緩緩移開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賀十八皺緊眉頭：
“怎麽可能到處都找不到,難道那只喪屍從別的出口溜走了？”
林潛目光飄忽了一瞬，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人類與喪屍本該不共戴天……可是那只喪屍,卻不同于那些腐爛的行屍走肉，它是一只有意識的喪屍。
八年來,它一直被關在研究所地下四層的籠子裏，沒有傷人的機會。往後也已答應了林潛，不會去傷人……
林潛心裏其實仍有幾分愧疚。
他垂眸盯着覆滿灰的地面,不敢直視尖刀衆人。
淩棄眸光在林潛身上停頓了一瞬,不着痕跡地将他細微的神情收入眼中,似在思索些什麽。
他的視線，掠過林潛手裏的《安徒生童話》，又掠過他鞋尖上,新殘留的一截帶着腐朽痕跡的幽綠發絲。
淩棄眸色變得深了幾分。
他閉了閉眼，眉頭微蹙，似在隐忍些什麽。
良久,他睜開眼，沉聲說：
“資料我們已經拿到了。當務之急,是趕回東部基地同步新的情況。再繼續搜索這只喪屍，只是浪費時間……打道回府吧。”
*
崎岖的山路上，一輛不起眼的面包車，正朝着東部基地的方向飛速行駛。
“淩哥，那兩盤資料還能用嗎？在那只喪屍肚子裏待了八年，不會都鏽掉了吧……”
常欣說着，踩開油門，一邊撞飛擋路的零星喪屍，一邊敏捷地繞開路上的廢棄車輛。
車速絲毫未減。
淩棄像是沒有聽到，眸光落在身旁那人身上，眼底帶着深深的探究。
“淩哥？”常欣又叫了一聲。
淩棄回過神來，眼皮一掀道：
“找個可靠的人，修複和破譯。盡人事即可。末世已持續十年。就算羲和研究所的資料裏真的能找到消滅病毒的方法，肯定也需要相對苛刻的條件才能實現。”
現在的醫療條件比起末世之前更加落後，就算他們成功修複了硬盤，找到解法，有些苛刻的實驗條件，也未必能夠複刻。
淩棄一串敏捷的回複，好似他剛才全然沒有走神。
常欣嘆了口氣：“也是……”
賀十八撓撓頭說：
“哎淩哥，你說那只喪屍是不是怪怪的？它為什麽要把硬盤按在肚子裏啊？我差點沒注意到……”
淩棄沉默了片刻，擡眼看向窗外，冷聲說：
“它想保護它。”
“什麽？誰？保護什麽？”賀十八以為自己聽錯了，誇張地掏了掏耳朵。
淩棄閉了閉眼。
他沒有回答賀十八的問題，而是微微偏過頭，看向身旁的林潛。
林潛正低着頭，蔫蔫地蜷縮在座椅上，呆呆地盯着手裏那本綠色封皮的《安徒生童話》。
他還是沒有找到葉璧清……
明明，她應該就在那裏……
到底是從哪一步錯過了？
林潛想不明白。
淩棄望着頹靡的林潛，食指不自覺動了動。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那只喪屍，對你說了什麽？”
林潛一驚，擡眼看着淩棄：
“你……你知道？”
淩棄拈起林潛鞋尖上那幽綠的喪屍頭發。
一瞬間，那抹幽綠，化為齑粉，消散在空中。
林潛咽了口唾沫。
淩棄移開目光，沒有看林潛的眼睛。
他只怕一接觸到那澄澈目光，再無法像這樣強硬而直白地質問他。
林潛卻是低下頭來，低低地說：
“它有了意識，求我幫它……它告訴我它很痛。它還答應我，以後絕不會傷人……它不是一般的喪屍，它好像個人類。”
淩棄定定看着林潛：
“林潛，告訴我，你是人類，還是喪屍？”
林潛心髒莫名停跳了一拍。
他動作頓住了，良久，卻是困惑地歪了歪頭：
“人類啊……淩哥，我怎麽可能是喪屍？”
林潛說着說着，眼底彌散的局促和悲傷頃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他被淩棄逗笑了，笑得很開懷。
林潛從不懷疑，自己是個人類。
他不知道，淩棄為什麽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淩棄銳利的眼眸緊緊盯着林潛，目光像是一道切割激光，似要剖開林潛的每一寸面部肌肉。
良久，激光驟然消散。
淩棄閉上眼，揉了揉眉心，輕嘆了一口氣。
林潛一怔，他從未見淩棄嘆氣。
正想關心對方的情緒，淩棄卻先一步開口了。
他淡淡道：
“剛才那只喪屍，是羲和研究所的研究員。它死前一直保護着兩塊最關鍵的硬盤，和一本研究手記。直到後來喪屍化，腐肉生長，那些東西逐漸被包裹進了它的腐肉裏。”
林潛驚愕了一瞬。
下一秒，淡淡的感動混雜着一連串詭異的雞皮疙瘩泛上心頭。
他問：
“它是誰……這本手記，是它死前寫的嗎？”
淩棄搖搖頭：
“手記只有後半本，許多頁殘缺不全，沒有找到署名。我們回去之後，必須把所有人手中的資料都彙集一下，看看能拼湊起來多少。”
林潛想到些什麽，忽然轉過身去，摸了摸身後的小書包，取出一疊染血的舊紙：
“這些，是這本手記嗎？”
淩棄目光柔和了一瞬。
他說：
“收好，回到基地再拼。”
林潛嗯了一聲，把所有的資料小心收好，重新放回了書包裏。
淩棄看着他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瞬幾不可見的掙紮。
其實，就在剛才等待林潛的時候，淩棄已經把手記裏現有的內容，大概掃了一遍。
手記雖然殘缺不全，可是也清晰地記錄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在羲和研究所淪陷那幾天，所發生的事——
【20044年4月17日——那只類人喪屍（七代，我們現在都叫它小七）越來越通人性了，它似乎已經能完全理解我們要向他傳達的意圖。就在今天，它居然真的把研究所外面盤踞的兩只喪屍調度起來，精準地趕進異能者們設下的陷阱。太好了……末世，末世……多麽殘酷的末世啊，我真的受夠了……一切終于可以就此結束了。】
【20044年4月18日——最近古榕嶺那裏多了一些新喪屍，正好讓小七再試試。不過它的能力好像不大穩定，這次是有幾只喪屍離開了，可另外幾只，卻離我們更近了……不對……小七它在騙我們？……還要再觀察看看。】
【20044年4月19日——屍潮來了，我卻被困在地下……因為兩塊硬盤，他居然把我扔在這裏，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人……我的工牌，工牌沒有帶啊……我該怎麽辦……】
【它們……它們怎麽回事……我的天啊……】
【小七逃走了。所有人都喪屍化了……這裏只剩下我一個活人。我躲進了籠子裏，它們不會開鎖，再怎麽伸手也抓不到我，哈哈。沒想到籠子還可以這樣用，又能多活幾天了。可是再活下去又有什麽用呢……我憎恨這個研究，它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20044年4月20日。喪屍的叫聲怎麽會這麽可怕……我以前是怎麽待在這裏的呢？……他們應該都全部安全轉移了吧，不會有人再記得我了……】
【20044年4月23日。我居然昏睡了一天……好餓，好餓啊……我就要餓死了，誰能救救我……】
【2044年4月24日。好吧……不會有人來救我了。】
【2044年4月25日。我……堅持不下去了。我憎恨這個研究如今的模樣。還剩下最後一支七代疫苗。或許，我只能留給自己了。】
如果，手記只是在這裏戛然而止，或許只是說明了羲和研究所淪陷的真正原因。
可它并不僅僅包含這些與研究所有關的內容。
同時，也記錄了一些沒那麽有價值的，僅僅與記錄者個人生活有關的、飽含思念的傾訴。
很久以來，淩棄一直認為，他摒棄了所有的私情，便足夠堅強，便能夠掌控住所有的情緒。
可自從遇到林潛，他似乎已經數次破了功。
一次，是在變異喪屍重圍之中，林潛離開他的陰影保護範圍，眼含淚水，轉頭沖入洶湧的屍潮……
那一天，他感到了自末世降臨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恐懼。
而此刻，這名末世中數一數二的強者，竟不敢向尖刀衆人亮出手記中的內容——
只因這半本手記的第二頁，作者曾用娟秀飄逸的字跡，輕輕寫下了對家人的思念：
【……他們沒有找到他，只幫我帶回了一本《安徒生童話》。】
【他們說門被打開了，屋子裏全是血……我的孩子……早知道，那幾天媽媽就該守着你，堅決不出門……我真是個傻子啊。】
【末世已經第二年，媽媽仍然沒有找到你……我的潛潛啊，你可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