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根頭發……
    林潛想,這并不是什麽難事。
    他的頭發那麽多,他甚至可以多給一些。
    他點了點頭,擡手揪住自己的頭發,一下拔掉了一小撮。
    “你……”淩棄沒有來得及阻止。
    “給你。”
    林潛把頭發遞給了淩棄。
    “……”太多了。
    淩棄拿着林潛的一把頭發絲,沉默了片刻,想說些什麽,終究沒開口。
    他将那黑發收好,目光重新凝在林潛身上:
    “繼續吧。”
    “什麽?”
    林潛反應了一秒,眼眸微微瞪大:
    “還、還要來麽?”
    淩棄面無表情地說:
    “你控制住能力了麽?”
    林潛讷讷地搖頭:
    “沒有……”
    淩棄挑眉:
    “所以呢?”
    “我知道了,”林潛說,“那就……繼續。”
    他認真抿了抿唇,後退了幾步,凝視着淩棄。
    然後——再次開啓了異能……
    *
    一次次徒勞的嘗試,與其說是在練習,倒不如說是毫無希望的掙紮。
    暮色将至,林潛再次從淩棄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已是筋疲力竭、汗如雨下。
    他喘着氣,漆黑眼眸緊緊盯着淩棄,眼底時不時閃過瞬間的灰白。
    淩棄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微微蹙眉。
    “什麽感覺?”他問。
    林潛搖搖頭:
    “沒什麽,就是有點餓……”
    來回反複切換形态,早就将他的能量消耗殆盡。
    随着饑餓程度的上升,林潛發現自己居然比一開始更難切換回正常的狀态……
    淩棄心中微微一動。
    “今天就到這裏。下次嘗試在進食過後練習。”
    淩棄說。
    下次……
    林潛的瞳孔微微一顫。
    還可以有下次嗎?
    就在淩棄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林潛忽然叫住了他:
    “淩哥,媽媽的那兩頁手記裏,到底寫了什麽?”
    淩棄沉默了片刻,取出懷裏的紙片,給了林潛。
    “我……可以看嗎?”
    林潛有些意外,他以為淩棄會再次拒絕他。
    淩棄一颔首,微微咬牙,別開了目光:
    “這些事,你遲早會知道。”
    淩棄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林潛已經對自己異于常人的狀況有了大概的了解,這件事情,他更早知道,反而有利于他。
    而且,就在剛才,淩棄察覺到另一件更嚴重的事。
    比起那件事來,這兩張手記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已經算不上什麽大事。
    淩棄一颔首,拿着林潛的頭發,離開了他的屋子。
    林潛看着淩棄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緩緩歪了歪頭。
    良久,他低下頭,看着手中那兩頁殘破的手記。
    熟悉的屬于葉璧清的娟秀字跡,年代似乎已經十分久遠,碎紙片拼成的紙張上殘留着不明的血跡:
    【乾】
    【20034年3月20日啓,靜脈注射,嗜睡。】
    【20034年3月21日,依舊嗜睡。伴随腹瀉、低燒、夢呓。血液、糞便無異常。】
    【20034年3月22日,低燒,食欲不振,主動叫了兩次□□(劃掉塗黑)!是它在起作用嗎?】
    【20034年3月23日,終于退燒了!血液正常,一切正常。】
    【20034年3月29日,又主動叫了一次□□,其他一切正常。】
    ……
    長長的、瑣碎的記錄,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記錄的內容大同小異,圍繞着一個名叫“樣本乾”的對象來記錄,所用的大都是“一切正常”之類的字眼,塗黑了一些可能讓人猜測出對方身份的文字。
    或許是因為“樣本乾”最終并沒有展現出什麽令人驚喜的變化,漸漸地,葉璧清記錄的頻率越來越低。
    到最後幾行,甚至間隔了一整年——
    【三年了,沒有任何變化。我沒有想到,○居然對人類無效,樣本乾一點變化也沒有……我的研究是失敗的,它并沒有帶來任何改變。一切到此為止。】
    虛軟無力的字體,透出一股難言的悲傷。
    記錄到此,戛然而止。
    林潛緩緩擡起頭來,漆黑眼底閃過瞬間的迷茫。
    這兩頁研究手記劃去了所有的關鍵信息,他看了半天,沒看懂它有什麽重要的,更不知道這有什麽讓淩棄瞞着自己的必要。
    他不知道,淩棄從中看出了什麽。
    “樣本‘乾’……”他喃喃着。
    “樣本……‘乾’……”
    “‘乾’……”
    “和我的名字,讀音一樣呢……”
    他輕聲說。
    “應該不會……是我的吧。”
    林潛歪了歪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葉璧清在手記裏從來沒有避諱過他的名字,總是親昵地叫他為“潛潛”,當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單獨寫了兩頁,又在這兩頁換了一個稱呼……吧。
    在生命的最後,葉璧清不知出于什麽目的,似乎還專程把這兩頁紙挑出來撕碎,撒在了地上,分明是要毀掉它。
    而其他與林潛有關的頁面,都保留了下來。
    這兩頁跟蹤記錄的應該是她的研究對象,不可能是他才對。
    可是莫名地,林潛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停留在了最開始的那行日期上。
    【20034年3月20日】
    這一行小字,莫名與那本《安徒生童話》扉頁上的那個日期重合在一起。
    那一天,他短暫地失去過部分記憶……
    “靜脈注射……”
    他喃喃着。
    沒有印象了。
    林潛抿了抿唇,抓緊手中的紙張,把它收了起來,夾進那本《安徒生童話》裏。
    林潛仍然覺得這個人不大可能是自己。
    可是如果“樣本乾”真的是自己,或許就恰好可以解釋,為什麽他明明應該在末世爆發第一天就被喪屍咬死,現在卻活蹦亂跳的。
    如果葉璧清曾經給他注射過羲和病毒的疫苗,一切就說得通了。
    可是……研究記錄中的“樣本乾”,在那次“靜脈注射”過後,除了短暫的低燒,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症狀。
    連葉璧清也判斷,她的研究失敗了……
    如今他又怎麽會站在這裏……
    林潛感覺自己的腦子被攪成了一團漿糊。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清空了紛亂的思緒。
    想不通,就別想了。
    長時間訓練過後的饑餓感自食道蔓延而上。
    林潛漆黑的眼底,又閃過一瞬灰白。
    他舔了舔唇,打開自己的黑色小書包,取出幾個鮮紅的小面包,滿心歡喜地撕開包裝吃了起來。
    吃飽之後,他的思維再次變得通暢。
    他望着手裏的塑料包裝袋,陷入了沉思。
    這些好吃的、能夠有效補充他所需能量的小面包,是安以真給他的……
    安叔叔,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林潛想了一會,站起身來,離開了屋子。
    與其在這裏空想,他決定,直接去問一問安以真。
    他真的想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怎麽了。
    *
    “喲,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肯來見我了,淩指揮長。”
    隐秘的地下室,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響起。
    那是一個穿着白色研究員制服的年輕女性,她紮着松松的黑色低馬尾,面容姣好,神色透着幾分狡黠,幸好有一副沉穩的黑框眼鏡,壓住了過分随性的氣場。
    她制服胸前的部位清晰地繡着“東部基地第二生物研究所”的字樣。
    “……”
    淩棄沉默了片刻,說:
    “顧清璇,你該慶幸我把你隐藏得很好。”
    顧清璇,原本是淩棄在野外救下的一名生物學博士。
    現在,她是淩棄在生物二所裏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顧清璇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淩棄說着,将林潛的頭發遞給了對方:
    “上次那個喪屍王的殘骸,你留到樣本了吧?”
    顧清璇接過頭發,端詳了片刻:
    “當然,截了一部分下來……怎麽,難不成這也是喪屍王的頭發?”她挑了挑眉,自認為幽默地說。
    淩棄沉默了片刻:
    “你檢測看看。有結果告訴我,要保密。”
    他的反應,顯然是默認了。
    “嘶……”顧清璇輕嘶了一聲,連忙把頭發塞進樣本袋裏,又掏出消毒濕巾,仔細擦拭着每一寸手部皮膚:
    “心可真大啊……指揮長,你心裏已經有了定論,還差這個檢測結果嗎?”
    淩棄沒什麽表情,只是一颔首。
    “行吧,等我半小時。”
    顧清璇潇灑地揮揮手,帶着樣本袋轉身離開。
    “等等,”淩棄叫住她,叮囑了一句,“務必保密,檢測完,立刻銷毀。”
    “知道了!”
    淩棄看着顧清璇獨自離去的背影。
    良久,微微低頭,擡手揉了揉眉心。
    喪屍王啊……
    林潛看起來,對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
    如果檢測結果出來,他真的是喪屍王,他該怎麽辦?
    淩棄想起當初和喪屍王交手時那個龐大的、敏捷的、詭谲的身影,還有那冰冷嗜血的眼眸、遍布全身的冰冷黑色暗紋……
    他絲毫不覺得喪屍王會和林潛有什麽聯系。
    可萬一,他真的是呢?
    一切都太過于巧合了。
    然而……
    那個自己親手從繁森市救下的、有着一雙美麗的黑眸的少年……
    曾經被他悉心教導、一點一點變強,直到能夠與他并肩作戰的少年……
    曾經在黎鋒犧牲之時,給了他第一個溫暖的擁抱的少年……
    曾經與他共同陷入屍群之中,強忍着恐懼,孤身沖出重圍,以血肉之軀為他引開屍群的少年……
    曾經因為得知母親去世,在他懷裏眼淚決堤的少年……
    如此鮮活的、會哭會笑的、帶着溫暖松香氣息的少年……
    他,真的會是喪屍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