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
淩棄的預感,是對的。
似乎是在試探守城者的反應速度和炮火餘量，接下來的一整夜，小七所率領的變異屍潮，三番五次地趁他們不備,朝着城牆沖擊。
有時,是試探性的，僅僅越過火線,便很快退了回去。
有時,卻是一鼓作氣,朝着城牆猛沖……又退回。
幾個回合下來，守城者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限。
他們無法預知,下一次，屍潮究竟會往前沖鋒多少公裏。
喪屍們晝夜行動,不知疲憊。
可人類卻并非如此。
他們的精神，會被耗盡。行動，會因此變得越來越遲緩……
饒是如此,他們仍是撐過了第一個夜晚。
當第一縷晨光自天邊湧現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至少，他們挺過了一夜。
淩棄聽到有人低喃：
“照這樣下去，如果今天晚上也能撐過去,明天晚上也能撐過去……我們，是不是就守住東部基地了？”
淩棄眸色暗了暗，按下通訊器：
“檢查炮彈餘量。”
通訊員說：
“報告,炮彈餘量充足，按照現在的速度,還能支持三天。”
三天……
他們能撐到三天、打完這些炮彈麽？
淩棄說：
“城牆火力組精神狀态如何。”
通訊員說：
“疲勞程度70%……指揮長，大家的精神仍然很亢奮，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昨夜大大小小的突襲，不下十幾次，他們撐不了多久，”火力組的人員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異能者，他們的精神更加容易到達極限。淩棄說：“一組休息，換二組上。要在一小時內輪換完畢。”
“是！”通訊員說着，将淩棄的命令傳達下去，良久，又道：“那您呢？指揮長，您也休息一下吧……”
“我還好。”
淩棄淡淡道。
就在火力組有條不紊地逐漸彼此輪換的時候，突然，喪屍又動了。
它們先是試探性地跨進城牆的射程，很快又退了出去，沒有被炮火傷及。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次平常的試探的時候——
屍潮，忽然以極快的速度，猛地向前推進。
“所有人！打起精神來！它們來真的了！”
周陽的聲音怒吼着。
“守城！！！！！！”
衆人一齊狂呼。
這一次的屍潮，不再像之前那樣，一股腦地往前沖。
它們似乎分列了陣型，每一組喪屍，由幾只速度喪屍和一只護盾系喪屍帶領，它們在護盾的掩護下，冒着槍林彈雨，飛速往前狂奔……
淩棄朝着望眼鏡粗看了一眼，便皺緊眉頭。
經過一夜的折騰，火力組的反應早已慢了下來，如今又沒有輪換完畢。
他們與異能者協作破盾的速度，完全趕不上速度型喪屍帶隊前進的速度……
屍潮還未湧到城牆邊上，淩棄便知道，這一次，東部基地，危矣……
這個陣型，是小七的主意麽？
那只狡猾的類人喪屍，果然格外棘手。
難怪，羲和研究所會全軍覆沒……
幸好，淩棄已經将那個黑盒裏的資料交給林橋，送去了北部基地……
人類，仍有一線希望。
如今，他只要拼死一搏便好。
淩棄冷聲說：
“異能者組，全員準備！馬上會有喪屍攀牆！”
衆人的心沉了下來。
果然，第一組喪屍挺過火力線，抵達了城牆根部。
随後，是第二組、第三組……
浩浩蕩蕩的變異屍潮，整體突破了火力線，開始争先恐後地攀爬城牆……
城牆高而陡，按理來說，不可能有喪屍能攀爬上來。
奈何這些喪屍都是變異喪屍，它們有的進化出了吸盤；有的四肢像利刃一般，每爬一步，利爪便深深抓進堅硬的城牆裏；有的，身體像磁鐵一樣，與城牆貼合，游刃有餘……
它們甚至還懂得背上另一些無法攀爬的喪屍，一起爬牆……
“絕不能讓一只變異喪屍越過城牆！”
周陽大吼。
“這話需要你來說嗎！我肯定知道！”
賀十八俯趴在城牆上大吼，一手朝下砰砰開槍，一手卷着大火，去燒那些喪屍的頭顱。
“這種時候就別貧嘴了！”
常欣一槍擊落一只攀牆的喪屍，一邊擦去額間晶瑩的汗水，一邊快速上膛、瞄準、下一個。
賀十八深深望了她一眼：
“現在不貧，難道等變成喪屍了貧？”
常欣咬咬牙，分出一只手，猛敲了一下賀十八腦袋：
“叫你再說蠢話！”
賀十八哎喲一聲。
攀牆而上的屍潮，離衆人越來越近。
一張張猙獰而殘缺的亡者面容，近在咫尺。
腐爛的屍臭味一波接一波湧了上來。
“嘔——”有些作戰經驗少的人，已經忍不住吐了出來。
“瞧你這慫樣！”
周陽見狀，破口罵了一聲。
第一只喪屍登上城牆的時候，周陽把它一腳踹了下去。
可是……那又如何呢？
有第一只爬上城牆的喪屍，就會有第二只、第三只。
變異屍潮如此強大……人類卻不過只有這區區一堵城牆……他們終究是看輕了喪屍。
人們的心理防線一寸寸地潰敗。
或許從南部基地淪陷開始，他們就已經意識到，在這場與喪屍的決戰中，勝利，将不再屬于人類……
就在衆人越發絕望之際。
有人忽然擡眼，望了望天邊：
“那、那是什麽？”
大地震顫。
不遠處，茂密的森林間，另一波熟悉的黑浪湧了出來，湧向奮戰的東部基地……
這黑浪，一天之前，他們才見過一次。
——永生難忘的一次。
“又一個屍潮？”有人瞬間癱坐在地上。
“完了，我們完了……東部基地……完了……”
變異屍潮已經牢牢圍住了東部基地，有的還攀上了城牆，他們已經無力應對。
可現在，居然又來了一波新的屍潮……
淩棄望着那屍潮，忽然察覺有什麽不對，微微蹙眉。
他心念一動，低下頭，看向手邊的導航顯示屏——
一枚紅點，正逐漸接近東部基地。
那距離，正與那屍潮的距離一致……
滴的一聲，尖刀的通訊器感應到熟悉的信號，發出了一聲提示。
淩棄立刻按下了通訊器，微微咬牙道：
“林潛，你在哪裏？”
通訊器的那邊，傳來少年氣喘籲籲的聲音。
夾雜着喪屍們沉重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嘶吼。
“淩、淩哥，我也要和、和東部基地……共存亡……”林潛上氣不接下氣道。
“愚蠢！”淩棄咬牙切齒地說，“林知遠明明就在北部基地。城牆的火力線，可沒法單獨屏蔽你！你是個蠢貨嗎？”
另一邊，卻傳來一陣笑聲。
林潛說：
“你罵得真狠，淩哥。”
輕飄飄的一句話，化去了淩棄所有的憤怒和責備。
“……”
淩棄沒有回話，只是暗了目光。
他早該料到的。
林潛雖然總是看似軟弱，最後，卻總會做出一些過于勇敢，甚至魯莽的決定。
比如在對末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踏上幾乎不可能有結果的，尋找失散十年的雙親的旅程……比如一路上試圖掌控自己的本能……比如那天在古榕嶺，為了保護他，獨自沖出屍群……比如獨自與裴聆楓決鬥……比如潛伏進生物二所，幫助尖刀奪回羲和資料硬盤……
又比如現在，他放棄了立場和求生的機會，帶領屍群，支援東部基地……
從一開始，他就該想到，林潛不可能絕丢下東部基地獨自逃生……
他早該想到的。
淩棄抿緊唇，放下通訊器，卻沒有立刻挂斷。
他一邊注意着城牆的防守情況，一邊密切關注着林潛那邊的動靜。
果然。
就在這時——
城牆上，異能者們正與登牆的喪屍赤手空拳肉搏的時候。
異變發生了。
後趕來的那批屍潮，并沒有與前面的變異屍群融合起來，反而咬住了第一波屍潮的尾巴。
兩波喪屍，便在衆目睽睽之下，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
“那是什麽……”
“這兩波喪屍，怎麽自己打起來了？”
衆人疑惑之時，不斷登牆而上的喪屍，竟像是接收到什麽新的指令，忽然停止了進攻，順着城牆，重新滑落下去……
正準備要拼死作戰的人類，愣在原地，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當他們擡眼望向遠方，便看到第二波屍潮之中，走出一名清秀漂亮的少年。
他穿着黑色衛衣，身後背着一個小書包，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望着急速後退的屍群，神情平靜。
有人認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那是……當初那個喪屍王……林、林潛？”
“是他……撤回了攻城的喪屍？”
“林潛他……他究竟要做什麽？”
*
林潛其實自己也沒想好該做些什麽。
一開始，他讓身後的屍群一擁而上，全力襲擊前方正在攻城的喪屍，希望能逼迫它們掉過頭來，顧及屍潮的尾部。
屍群于是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與小七所率領的變異屍潮扭打在一起。
第一波屍潮一心盯着前方的城牆，很快被他鑽了空子，吞噬掉了些許。
随後，林潛忽然想起——
他，是喪屍王啊。
明明，他應該能夠號令喪屍才對。
于是，他嘗試着，對所有攻城的變異喪屍，發出指令——
“停止攻擊，回來。”
林潛低聲說。
攻城的喪屍們，動作齊齊一頓，果然順着林潛的指令，如流水般褪下了城牆，向着林潛所在的位置湧了過來。
林潛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怔。
下一秒，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果然是喪屍王啊。
早知道，屍潮這麽好解決，他甚至不應該離開東部基地。
但是，若非他離開了東部基地，一步步集結了屍群，又怎麽清楚自己能有掌控屍群的力量呢……
林潛嘆了口氣，靜靜等待着屍群全部退下，回到自己身邊。
【您……在做什麽？】
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來，深入他的腦海。
林潛一驚，向着四周張望。
這聲音，赫然便是他與尖刀深入古榕嶺之時，在變異屍群之中所聽到的那個聲音……
那只喪屍，如今也在這裏？
【你、你怎麽也在這裏？】林潛問。
【東部基地，不堪一擊……我來……樂園……進食……】那聲音回答道。
“樂園”——
一個讓林潛毛骨悚然的字眼。
他記得，當初，便是這只喪屍，告訴林潛，南部基地和東部基地，是喪屍們的“樂園”，它們終究會往“樂園”去……
如今，南部基地淪陷，東部基地又正被進攻……
屍群，顯然正照着它說的話行動……
【你難道是……小七？】林潛問。
【您知道我的名字……】那嘶啞的聲音，似乎非常高興——
【您……知道我的名字！】它快樂地重複着。
林潛腦子裏嗡了一聲，緩緩咽了口唾沫。
它果真是小七……
他怎會不知道它……那只實驗室裏出來的七代喪屍；那只騙過葉璧清、親手摧毀了羲和研究所、讓葉璧清孤獨地死在地下研究室裏的喪屍；那只被安以真視為林潛未來伴侶的喪屍……
林潛用力甩頭，甩掉腦海中紛亂的想法，專注地嘗試與它溝通：
【我們……離開這裏，不要再進攻人類。可以嗎？】
小七嘶啞的聲音，帶着困惑：
【為……什麽？餓了……怎麽辦？】
林潛認真道：
【人類不是食物，相反，他們可以制造給我們吃的食物。我們不需要吃人，沒有必要這樣做。】
小七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良久，嘶啞道：
【聽……您的。我……本來就……聽您的。】
林潛長長松了一口氣：
【那麽，我們走。】
林潛轉過身，浩浩蕩蕩的屍潮，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向着來時的方向逐漸遠去。
這一瞬間，林潛心中，閃過點點遺憾。
他雖然回了東部基地，卻并沒能和尖刀的人見上一面……
衆人的注目禮之下，屍群安靜有序地撤退。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凄厲的聲音，貫穿了林潛的大腦——
【進攻！】
【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
林潛只覺得腦殼嗡嗡地響，整個人原地眩暈了三秒。
【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
那聲音……像是嬰兒蠻不講理的啼哭，毫無邏輯的嚎叫。
林潛卻分明感覺得到，它來自另一只強大的喪屍。
它的聲音如此陌生，林潛從來沒有聽過。
可這一瞬間，他卻感到莫名的、奇異的排斥感。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失控的屍群，朝着高聳的城牆再次沖了上去。
小七的聲音消失了。
它似乎，也被這聲音所操控。
一瞬間，恐慌漫上林潛的心頭。
他擡眼，看到東部基地的城牆，轟然炸開了一個缺口。
下一秒，厚重的城牆便如紛飛的碎羽，塌了下來……
“城、城破了——”有人悲傷地狂吼。
林潛所帶來的屍群，與第一波變異屍潮會和在一起，向着那個缺口湧了過去……
整整一秒，林潛僵在了原地。
【你，到底是誰？】
林潛問那個聲音。
【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進攻……】
無序而狂亂的信號，沖擊着林潛的大腦。
它……似乎并不懂得如何溝通和回應。
只是一味地叫着進攻。
很顯然，它的等級不在林潛之下……
它無法操控林潛，卻能夠號令其他所有的喪屍。
更讓林潛震顫的是……
這聲音……竟來自東部基地的內部……
“你、到底、是誰！”
林潛怒吼了一聲，咬緊牙關，抵抗着一波接一波凄厲的指令，朝着東部基地城牆的豁口快速沖了過去。
絕不能……
他絕不能，眼看着東部基地，就這樣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