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被彩色玻璃過濾後的光芒打在階梯, 階梯之外是一片黑暗,光線好像硬生生被切斷一般。
    景澤陽從裝備庫裏取出一盞強光手電,在前面引路, 寧迦渡不情不願的跟在他後面。
    黑暗如濃稠的粥,光線照不了多遠。只能勉強看出這是一間空蕩的廳堂。有着斑駁脫落的牆紙, 和花紋繁複的立柱。
    似乎是間忏悔室。
    一切都陳舊不堪。灰塵在光線下起舞,空氣裏是黴菌嗆鼻的氣味和一點古怪的黏膩味。
    景澤陽又将手電照向上方,光線沒有照出任何東西,反而突兀的被截斷,好像那裏的場景被遺忘了,完全沒有制作出來。
    很明顯的bug。
    這讓景澤陽想到和寧迦渡經歷的兩個副本。
    邪神迷宮和死亡列車。
    都是萬維之門最早期的副本,也都有非常明顯的BUG。
    他想起了什麽。
    “我記得你說過,在有BUG的早期副本裏, 往往能找到游戲的原始代碼。”他對默默跟着他的寧迦渡說。“所以這裏應該也有,對嗎?”
    原始代碼能揭示游戲漏洞。寧迦渡一直在收集被遺漏的原始代碼, 不惜冒着生命危險。
    寧迦渡聞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景澤陽還記得這件事。
    “嗯。”他點點頭。
    “如果你還在收集這些代碼,告訴我大概會在哪?我幫你一起找。”
    等了一會, 以為寧迦渡不會開口時,身後傳來聲音。
    “不需要。”
    悶悶的, 似乎還在生氣。
    景澤陽回頭一看,他還是中學生模樣,板着臉, 小老頭一樣。
    景澤陽笑笑,寧迦渡的脾氣他已經摸透了, 真讨厭他不會是現在這樣跟着走。
    “沒外人了, 怎麽不變回來?”他故意打趣。
    寧迦渡:……
    他不變回來是怕等會沒臉見人, 好在景澤陽沒再深究。
    景澤陽很快找到大廳裏的線索。
    正中複古書桌上,羽毛筆插在墨水瓶裏,一張牛皮信紙攤開着,寫信的人好像剛剛離開。信紙上卻有數滴血滴。
    “和那時候真是一模一樣。”他拿起信紙看了看,道。
    寧迦渡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高中畢業典禮後,班裏組織了一次畢業旅行。到一座海濱小城的度假村住了三天。
    他性格冷清,這種集體活動非必要不會參加,但,當時他追查到寧安之夫婦從DW比賽逃離後,就躲藏在這座小城的某個內部網絡裏。為了把他們趕出網絡,徹底封裝進終端,他才和大家一起行動。
    而這個古堡一樣的地方其實是度假村裏的一個劇本殺游戲。利用中古時代的古堡搭建,聲名在外。
    寧迦渡原計劃利用分區域斷電,把寧安之夫婦的意識趕到某個相對很少人使用的網絡,再封進終端。正好這個古堡很适合。
    又碰見景澤陽也和幾個相熟的同學來玩,被拉着湊了一組,一起進去。
    沒想到卻差點落入那兩人的陷阱。
    “所以,你那時候為什麽關掉電源?”景澤陽的聲音将寧迦渡拉出回憶。
    “一進古堡,大家都很興奮,說說笑笑,只有你,一直自己玩光腦,誰也不理。後面大家都穿好扮裝的衣服,準備開始了,卻找不到你。你在電腦控制室,把整個古堡裏的電源都斷了,為什麽?”景澤陽問。
    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相互疏遠的狀态,但他見寧迦渡臉色不好,一直有意無意關注着,才發現,寧迦渡趁大家不注意獨自離開。
    他好奇尾随,一路找到劇本殺的電腦控制室。
    因為是全自動控制,這裏沒有工作人員,他進去時寧迦渡正在控制臺上操作着什麽,見他進來,表情像做壞事被抓住一樣。
    “你在做什麽?”他質問,DW比賽後寧迦渡的疏離和隐瞞,讓他無法信任他。
    然後,寧迦渡當着他的面,拉下一個手柄。
    整個古堡瞬間陷入黑暗。
    之後,景澤陽沒再看見寧迦渡,寧迦渡好像憑空消失了。
    他只能帶着慌了神的同學們,在黑漆漆斷電斷網,機關密布的古堡裏,沒頭蒼蠅一樣找了三個多小時的路。最後,好不容易才從一個偏門裏破門而出。
    女生們吓哭了,男生們也精疲力盡,差點釀成事故。
    景澤陽沒有說出斷電的人是誰,大家都以為是劇本殺店家操作失誤,店家道歉賠償,事情也就過去了。
    但回到酒店,看見始作俑者已經先回來了,正睡得香甜,他實在氣不過,把人從被子裏刨出來讨說法。
    卻在看見對方病恹恹的模樣時,罵不下去,只丢下一句話,就走了。
    “背後害人很有趣嗎?我看錯你了寧迦渡,以後,我就當不認識你!”
    回想起那段過去,這句話寧迦渡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想到景澤陽說話時的神情,都會舊病發作,氣喘頭痛,必須加大藥量才能好轉。
    現在,在和當年同樣的環境下,景澤陽又提起這件事,他呼吸一滞,下意識就去摸裝藥的口袋。
    但景澤陽卻向拉家常一樣,半點沒有指責的意思。
    他笑着繼續道:“當時,我以為你看見校花和我說笑,吃醋了,故意搗亂。現在想想,那時候,你在追蹤那兩個人的意識吧?”
    寧迦渡頓住。
    景澤陽:“而且,斷電後的城堡是假的,我們都被拉入了虛拟世界,我猜的對嗎?”
    寧迦渡眨了眨眼,恢複記憶後的景澤陽總能敏銳地發現真相,他從沒想過解釋的事情,都被他一一還原。
    那時候看見景澤陽和有意示好的校花有說有笑,他确實是滿心酸楚。他不想看,于是默默離開,去完成抓捕。
    可沒想到寧安之夫婦已經制作出了萬維之門的雛形,并利用他斷電的瞬間,把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拉進了網絡。
    “你怎麽知道的?”他想不通景澤陽怎麽猜到這些。
    景澤陽笑笑:“一開始我只是有些奇怪,古堡開放的地方不大,機關再多,三個小時也不會走不出來。後來成為解救者,進入萬維之門救人,我才發現,古堡和游戲裏的副本很像。”
    “但最終确定,還是在記起比賽的事之後。”
    “所以,我們在城堡裏瞎跑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他被虛拟世界欺騙,做出了最羞恥的事。
    這個當然不能說。
    寧迦渡想了想,說起另一件事。
    “我,我見到了他們的融合體。它更加強大了,也更加不像人類。它告訴我,将人的意識帶入虛拟世界有多麽容易。”
    “它用你們的生命威脅我,要融合我的意識。我沒讓它得逞,但也沒能抓住它。”
    景澤陽想到被他質問時寧迦渡慘白疲乏的臉色,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不知有多少驚心動魄。
    而被他指責後,又是怎樣難言的滋味。
    道歉太過無力,他虧欠寧迦渡的實在太多。
    景澤陽的手暗暗握緊槍柄,燈柱的餘光裏,他俊朗的五官投下沉重的陰影。
    “都過去了。”寧迦渡看了他一眼,越過他走到桌邊。“現在我不在意你,也就不在意這些。”
    前半句是假,後半句是真。
    話都說出來後,他輕松許多,手指也松開了藥瓶。
    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副本。
    寧迦渡拿起信紙,他沒真正玩過這個劇本殺,只了解一點劇情。
    帶血的忏悔信是城堡主人寫給神明的。
    他因思念死去的愛人,試圖用邪術使愛人複活,卻招來怪物,将他和所有城堡中的人全部殺死。而誤入古堡的玩家需要依靠信中線索,一步步躲過怪物和幽靈,離開古堡。
    見寧迦渡研究信紙,玩過的景澤陽提醒:“這信要用火燒才能看到真正的內容,火柴在抽屜……”
    沒等他說完,兩個綠色的關鍵字被提取出來,浮在紙面上。
    “書房” “Z1313”
    好吧,寧大天才更有效率。
    信紙背後是城堡地圖,兩人離開廳堂,由景澤陽帶路,前往書房。
    一路上,每當經過走廊和階梯。景澤陽總是少許猶豫就找準路線。
    “我還有點印象,這地方看地圖其實不大。”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寧迦渡突然問。
    景澤陽停下腳步。
    一旦他們不說話,四周就是死一般的寂靜。而在這寂靜深處,似有若無的,有滴答聲傳來。
    好像水龍頭漏水的那種持續,穩定的滴答滴答。此時聽來,格外詭異。
    景澤陽皺眉。“上次沒有這個聲音。”
    寧迦渡:“當心,這聲音會擾亂大腦。”
    “真的?你怎麽知道?”
    寧迦渡沒有回答,獨自加快了步伐。
    景澤陽只好快步跟上。
    反正小寧肯定不會錯,這個副本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很快,他們來到書房。
    一開門,油墨與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強光手電燈柱下,是古典的從地到頂的書架,擺滿書冊。
    Z1313自然是書編號。
    “我記得在一個角落,裏面夾着一把鑰匙,後面會用到……”景澤陽彎腰尋找。
    “在這。”寧迦渡說,費力地從上層往外抽一本暗紅封皮的厚重的書。他懶得移動梯子,但高度又不容易拿到。
    景澤陽皺了皺眉,這個位置和他印象中的并不一樣。但看寧迦渡墊着腳,很努力拿書的樣子,嘆了口氣。
    他這個大活人就在邊上,這人也不懂得求助。
    景澤陽輕松把書拿出來,遞到寧迦渡手裏。收獲了一聲局促的“謝謝。”
    “下次記得叫我。”他聲音裏帶着笑。
    寧迦渡低着頭,不好意思看他一樣,把書抱到書桌上。
    “應該不是這本。”景澤陽說。但拿錯應該也不會怎麽樣,所以沒有阻止。
    暗紅封面破舊得看不出字,寧迦渡的指尖剛碰到書皮,只聽嘩啦啦,紙頁忽然全部打開,一股黑煙噴薄而出,煙氣裏,一個黑影直撲向寧迦渡。
    怎麽和以前不一樣?
    景澤陽顧不上多想,提起龍息就要開槍。
    卻被寧迦渡制止了。
    景澤陽硬生生扣住槍托,眼看黑影化出實體,嚎叫着撲向寧迦渡。
    那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狼,雙眼在手電光下反射出幽藍的光,其中一只的前掌已經搭在了寧迦渡肩頭,利齒對準咽喉。
    但,下一刻,寧迦渡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巨狼的頭頂。并沒有碰觸到它,但看上去就好像他在安撫那頭野獸。
    瞬間,狼停住了。
    它嗚嗚哀鳴,就像被淨化一般,纏身的黑霧一點點散去,利齒收起,形體不斷變化着,最後顯示出一個人的輪廓。
    散着幽幽藍光的半透明身影,身穿一件合體的黑色長袍,精致的白色襯衣和白手套顯示他的管家身份,在看清面容之前已經謙卑地跪下。
    鬼魂用飄渺顫抖的聲音道歉。
    “啊,請原諒我,您離開得太久,以至于我沒有認出您。”
    寧迦渡擡手,似乎想阻止他說下去。
    但管家的鬼魂激動而迫切。
    “您終于回來了,婚禮早已經準備好,主人已經等您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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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隊拳頭攥緊
    哪來的妖怪,敢娶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