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寧迦渡很少有這麽情緒外露的時候。
    不僅僅是因為憤怒。
    當他看到景澤陽與人魚在水裏相擁, 仿佛正在親吻時,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懊惱,酸楚, 恐懼和悲傷充塞了他的靈魂,将理智趕出腦海。
    他直接将人魚這種怪物的定義從游戲中删除, 不僅眼前這一條,乃至人魚這個種族,也從萬維之門的所有副本裏徹底清除!
    幾分鐘之前,他不過是一個轉身的功夫,景澤陽就從房間裏消失了。
    水滴的滴答聲也停止了。那時,他就知道,他們兩人中,至少有一人被人魚的催眠帶入幻覺。
    他輕松解決了假扮成景澤陽誘惑自己的人魚, 沒想到,在卧室密室中, 還有一副人魚壁畫。
    他不敢想象,如果晚到一秒,會是什麽結果。
    被人魚迷惑, 帶入深海,相當于進入副本中隐藏的死循環, 他再也找不到他。
    而景澤陽說着喜歡他,卻被人魚輕易誘惑,還回應那個假扮成他的怪物, 他又酸又怄,快氣死了。
    所以, 他不顧渾身濕透, 不顧石頭地面又冷又硬, 一把人帶出幻覺,就壓着他質問。
    “你讓他碰你了?”
    “你認不出那不是我嗎!”
    景澤陽怔了一瞬。
    寧迦渡揪着他的衣領,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纖瘦的身體因為激烈的情緒而微微發抖。他整個人濕漉漉的,水滴順着發絲滴落,眼裏泛着水光,眼角染着一點紅。
    脆弱卻兇巴巴的,聲音還帶着委屈。
    像極了被主人不小心弄丢的傲嬌貓咪,好不容易找回家,卻發現主人認錯貓養了壞貓咪,又氣又酸的樣子。
    就十分惹人憐惜。
    再回想人魚說的話,景澤陽忽然意識到,寧迦渡比他以為的更在意他。
    愛得隐忍卑微,愛得小心翼翼,哪怕失去會傷筋動骨,也從不把那份濃烈的感情表露出來。
    更為了保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他。
    景澤陽只覺得心都化了。
    然而直男如景隊,說不出黏糊糊酸唧唧的話。
    他只是把人拉下來,緊緊地抱在胸口,然後,就被寧迦渡用力推開了。
    他只好舉起手讓寧迦渡看見手心裏的短刀。
    “我怎麽可能認錯你。”
    “你再晚來一秒,我就能割斷它的脖子。”
    近身格鬥他是行家,雖然危急,也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
    寧迦渡撇了眼刀,脾氣緩和了些:“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走進水裏之前。”
    “那你還跟他下水?”寧迦渡的眼睛豎了起來。
    “那不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說不定那個犄角旮旯能找到原始代碼呢?”景澤陽耿直地笑了笑。好像跟着怪物去陷阱裏是小菜一碟的事。
    寧迦渡:……
    這算藝高人膽大嗎?
    寧迦渡已經不知該如何吐槽。
    雖然很懷疑對方只是找借口,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景澤陽說得有點道理。
    原始代碼通常散落在早期副本最不起眼的角落,才逃過游戲的清理。
    他想到就做,立刻擱置情緒,開始探查池底。
    一線綠光射向水中,不一會,寧迦渡眼睛一亮。
    景澤陽看出來了,“我沒說錯吧。”
    寧迦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埋首于計算中。
    有了新發現的這一段代碼,突破游戲漏洞的程序就能初具雛形。
    等他将所有語句整合好,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就看見景澤陽正瞧着自己。
    男人用胳膊肘撐着身體,眼裏漾着柔和又略帶促狹的笑,像欣賞什麽似的注視着他。
    他愣了有一秒,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維持着從水裏出來的姿勢,跨坐在景澤陽的腿上。
    轟——
    熱氣直沖頭頂,他強作鎮定地起身,卻險些滑倒,還是靠着景澤陽扶住才沒有摔在對方胸口,再次來個親密接觸。
    兩人站定以後,他後才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麽。把人壓在地上,質問為什麽跟別人好。
    就像個吃醋的小媳婦一樣!
    這哪裏像拒絕人的樣子。
    他尴尬得腳趾發麻,卻聽到景澤陽輕笑一聲。
    “雖然沒被迷惑,但我真的很好奇,人魚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對你說了什麽?”寧迦渡有些不安地問。
    “他說,你喜歡我碰你,還喜歡我對你霸道些。”
    景澤陽笑得溫柔,扶住他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把他拉近了些。“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不會生氣?”
    寧迦渡整個人呆住了。連呼吸都停滞了。
    他忘記了,人魚這種生物的惡劣屬性,就是說出他人最隐秘的心事!
    他那些難于啓齒的,自己都不願面對的欲望就這樣像攤開的書一樣,被景澤陽看見了!
    其實,這不能怪他。
    作為寧安之夫婦的實驗品,他從沒有體驗過正常的親情人倫,他熟悉手術刀的寒冷,比起手術臺更刺骨一些,卻從不知道人類懷抱的溫度。
    直到在二中操場上被一個男生撞倒,抱到醫護室。
    那個懷抱格外的溫暖,帶着運動後的熱度,堅實有力。
    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全感。
    之後在醫務室,他發病氣喘,抖得不能自已,那個溫暖的懷抱始終陪伴着他,安撫着他。
    而不是将他留給冰冷的儀器,像他的父母那樣。
    從那時候起,他愛上了那個懷抱,那個人。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對性有了意識。
    但只針對這個人。
    他貪戀和他的肢體接觸,就像被太陽吸引的行星一樣。
    他一次次試圖悄悄接近他而不讓他察覺,傻傻得以為紙能包住火,沒多久就被看穿,進而被厭惡。
    但他本身其實是欲念淡薄的。
    不知是寧安之夫婦在基因篩選時刻意淡化這一點,還是非自然孕育導致的先天不足,亦或兼而有之,正常男孩該有的身體反應他都沒有。
    甚至因為生活被密切監測,他也沒有任何別的渠道獲取這類知識。
    更不可能真的向對方告白。
    他們就像太陽和行星一樣,永遠不可能有交集。
    所以,只有幻想。
    樸素的天真的幻想。
    看過的書籍,電影,傳說,那些美麗的愛情故事,他帶入他們兩人,演繹出一個又一個肥皂泡般的幻夢。
    在他進入最初的萬維之門時,他的幻想被捕捉,演變成了現在困住他們的副本。
    所以,這個副本裏都是關于愛情與欲望陷阱。
    這些緣由,他當然不能對景澤陽說。
    拉着他胳膊的寬大掌心溫度燙人,把他燙得頭頂快噴蒸汽了。
    好羞恥!
    他心髒砰砰地跳,不僅因為暗藏的心事被發現,更可恥的是,他竟然生出了一絲期待,期待景澤陽吻他。
    于是,他咬牙堅定道:“我當然會生氣!說過不喜歡你了,你不會那麽傻,相信怪物的話吧!”
    景澤陽咳了聲,正經點頭:“也是,這裏也不合适接吻。”
    寧迦渡快氣笑了:“你!”
    景澤陽回以一個大大咧咧的笑。
    剛才寧迦渡騎在他身上找代碼時,他已經從光腦裏查詢到人魚的資料。那些話就是寧迦渡的心聲!
    口是心非的小寧太可愛,太讓人心疼,何況還一身水汽,濕衣裹身,撩人得緊,他要忍住不吻他,已經是極大的考驗。
    他幹脆解下作戰服外套,擰幹水披在寧迦渡身上,遮住致命的誘惑。
    “小心着涼。”
    寧迦渡撇了他一眼,一秒鐘的功夫,兩人身上就已經幹燥清爽。
    “一個語句就可以了。”他把衣服還給景澤陽,又恢複了理智冷靜的模樣,公事公辦道:“原始代碼只剩最後一段,不要浪費時間,走吧。”
    景澤陽失笑點頭。
    勝利在望,以後,他們有的是時間。
    他率先推門而出。
    然而,門外的景色讓他頓住腳步。
    原本陳舊幽暗的卧室燈火通明,床上鋪上了潔白的床幔被褥,家具纖塵不染,甚至多了許多精致的擺設。
    這個房間活了過來,不,應該是整座死寂的古堡恢複了生機。
    房間門口,已經被寧迦渡删除的管家帶着虛浮的假笑,恭敬地向他們鞠躬,身後成排的仆人們随之一起彎腰。
    “尊貴的夫人,主人已知曉您的歸來。”
    “婚禮已準備好,請您随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