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還以為你會殺了她, 還有黃金。”柳望道,“莫非一局問心,反而問出了你的心慈手軟?”
    柳期收束雙翼, 如流星般墜落到庭院之中, 随即意外地看了一眼柳望。
    她口中答道:“殺她有什麽用, 站在各自立場上,他們都只是想握住籌碼的生意人。陶離已經死了, 就算我屠盡卯泰軍,殺光崂山道士, 她也活不回來。”
    從總理府離開後, 兩人回到空港, 先是去春晖旅店走了一圈,又去到李清雅的清韻茶閣。兩邊駐守的治安兵自然發現不了她和柳望,可她卻在茶閣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左岚。
    黃懷果然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把黃金獨自關在總理府地牢, 是希望他能在痛苦中先破後立, 而把左岚關在茶閣, 則是單純的想擊潰她。畢竟茶閣不只是李清雅的茶閣, 更是左岚的親生父母李叔張姨生活的所在,裏面處處可見到二老的痕跡。
    但黃懷好像低估了左岚。比起黃金, 這個女人顯然堅強太多。她不但沒有避開眼前種種, 反而把自己關在了李叔張姨的房間裏,只是紋絲不動, 如同木人。
    柳望捋了一把銀發, 疑惑道:“那你究竟怎麽想的?”
    他已經開始看不懂眼前的小姑娘了。這個“她”的雛形, 似乎迅速褪去了稚嫩外殼, 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柳期沒有回答, 反而問道:“我飛進來, 護山大陣也沒有反應。你讓黃老二把護山大陣撤掉了?”
    從柳望嘴裏,她大致了解了護山大陣的作用,也知道柳望手握陰輔陣元,故而施展異能時不會受到陣法攻擊。可她沒有,而用雷翼一路飛到這裏,那股屬于陣法的波動也沒有産生絲毫。
    跟她一樣,柳望沒有回答。
    柳期只好問道:“給我送肉湯的婆婆,住在哪裏?我想去看看。”
    柳望歪頭尋思了片刻,用下巴點了點一個方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靠近後廣場的那一排廂房裏。”
    兩人各自轉身,柳期去往後廣場,柳望看樣子是要回自己的廂房。但雙方走出不遠,兩人又同時回頭,同時張嘴。
    柳望笑了笑:“乖孫女先說。”
    柳期說道:“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喜歡你畫蛇添足。”
    柳望躍躍欲試地搓了搓手掌:“有你這句話,爺爺我幹勁十足。”
    柳期沒料到一句勸解會引來反向效果,但她心知多勸無益,只好問道:“我用不用帶李清雅離開祖庭暫避?”
    柳望哈哈一笑:“我正想囑咐你,明天跟她乖乖留在祖庭,別亂跑。有崂山的牌子在,給卯泰軍十個膽子也不敢沖進來。”
    這句話又透漏出鮮明的訊息:柳望想做的事,必定會激怒卯泰。
    兩人別過。走向後廣場的一路上,柳期都在思考着柳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思來想去,眼下能激怒卯泰、激怒黃懷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殺了黃金,二是破壞會談,讓黃懷建設昭陽空港的計劃竹籃打水。
    以柳望的異能,殺黃金易如反掌,也無需等到現在,所以必然不是前者。至于後者……
    一扇發出黯淡燭光的窗格映入柳期眼簾,那果然是一棟最靠近後廣場的小廂房。
    現在已是深夜,這麽晚還點着蠟燭,着實不像一個老年人應有的作息。
    柳期站在門前,凝神傾聽了片刻,确定屋裏面沒有任何呼吸聲,只有燃燒的油燈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輕微爆響。
    她輕輕推門而入,才發現燃燒的不是油燈,而是兩支放在靠牆桌上的白蠟。桌子中間還放着一盤瓜果,兩盤冷掉的菜肴和一碗米飯,而這些東西的前方,是一塊靈牌。
    那靈牌之上,寫着“小雙之靈位”。
    柳期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靈牌,可她知道,靈牌和墓碑相似,上面最起碼也要寫明死者和供奉之人的關系,是父是母,是兒是女,亦或者其他親屬稱謂。然而這靈牌上只有一個名字,小雙。
    甚至都不是全名。
    她疑惑地打量了好一會兒,又在屋子裏緩緩轉圈。除了這張桌子,廂房兩間屋子很難用整潔形容,幾乎可謂是邋遢。除了家具外,裏面沒有任何一件嶄新的東西,連椅背上、床上的東西都灰蒙蒙、舊兮兮的,還散發着淡淡酸味。
    想起那個衣衫褴褛、頭發蓬亂的老人,倒是符合這個屋子主人的形象。
    主人不在,擅自進入已是不妥,柳期看了一圈,沒有多逗留,滿腹疑問地出了門,走回自己的小院。
    她有意無意地繞路經過柳望的廂房,裏面果然還亮着油燈。只是裏面靜悄悄的,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直到她走遠,坐在茶桌邊的孫道執才松了口氣,用袍袖擦了擦額頭冷汗。随後一攤手,一道墨光如蛇般從門縫中鑽入,逶迤着飛入他手心,變回一張黃色符紙。
    柳望笑道:“看把你緊張的,她都說了不殺你,就不能放松一點?”
    孫道執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她的通天手段,這小小放風符在她面前連班門弄斧都論不上。若非你逼着,我都不好意思當她的面拿出來。”
    柳望鄙夷道:“在這見你的第一面就說了,她不是她。難怪你只會這些三腳貓道術,這點迷障都參不透。”
    “我是只會三腳貓道術,有本事你另請高明去!”
    柳望無所謂道:“可,祖師殿那麽多小道士,境界比你差的也沒幾個吧?”
    孫道執翻了個白眼:“說正事。”
    柳望嗯了一聲,手指點點桌面:“泡壺茶吧,說一晚上話,渴。”
    孫道執皺眉道:“大晚上的喝茶?”
    “既是供人吃喝的東西,當然是想什麽時候喝,就什麽時候喝。”柳望又點了點他的鼻子,“執。”
    孫道執正要回嘴,只聽柳望幽幽道:“只怕是最後一壺咯。”
    孫道執默然片刻,捋了捋袖子,依言泡起茶。
    “見過黃老大了?”
    孫道執點點頭:“那家夥見到老兄弟也不給個笑臉,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以前是我長得急,都說我像哥哥,沒想到這會兒他比我老多了。加上那不茍言笑的脾氣,不像我哥,更像是我爹。”
    柳望哈哈大笑,又問道:“孫元盛?”
    “子時剛去看過,還是老樣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柳望又露出那副鄙夷的神情,道:“子時子時,你看看你這身衣服,怎麽,回了蘭陵也要開山立派不成?”
    孫道執也咧開嘴,一邊将茶葉倒入蓋碗,一邊說道:“那哪成?一會兒回去就換。會道法的蘭陵人,明天吓也吓死這幫狗玩意兒。”
    柳望滿意地點點頭:“小白呢?下午送完阿淩後,回來過沒?”
    孫道執不滿道:“真拿我當管家?我整日盯着沙盤,又要抽空去看李清雅,看孫元盛,還得幫着孫道真安撫那幫崂山道士,忙都忙死了,哪有空管你學生。”
    說到這,他尋思着道:“也對,你說你好好勸勸他多好,也能幫襯老大一把。國賓館裏外都是卯泰軍,要把陣元都布置妥當,冒的風險不小。”
    “你知道,怎麽不跟着一塊兒去?”
    “我這不是要候着你嘛?你倒是輕松,陪着她夜游卯泰,當個甩手掌櫃,就是辛苦了我喲……”孫道執說着,在柳望的直視的目光下嘿嘿一笑,“行了行了,是黃老大非但讓我等你,不然這會兒我早布置完陣元,帶着他逛窯子去了。他那臭脾氣,鐵定沒去過空港會所,這次不去,就沒機會去咯。”
    他在桌子上倒下兩杯茶,端起一杯舉到柳望面前,笑道:“三杯,碰完三杯,我就找我老兄弟去。”
    柳望也端起茶杯,笑着與他磕碰。
    兩只陶土茶杯觸碰到的一瞬間,屋外一聲驚雷,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于嘩啦啦傾瀉而下。
    夜深雨重,一高一胖兩個身影穿過重重無人的連廊,一頭紮入經濟層錯綜複雜的公寓裏。他們在一處不起眼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敲了三下門,再是兩下,最後是一下。
    房門打開一線,一雙陰郁的眼眸出現在夾縫後,看清來人後露出疑惑神情,然後開了門。
    “不是說等到會談結束再碰頭,怎麽這會兒過來了?”白莊問道,眼睛卻瞄向朝白。
    九清清被客廳中的響動驚醒,從房間走了出來,看着幾人,沒說話,安靜地坐到椅子上。
    崔左鷹看懂了白莊的表情。他看了眼朝白,搖頭道:“柳老沒改變主意,朝白帶我來這裏,是因為他得知了一個重要信息。”
    他又看了眼朝白,見對方沒說話的意思,只好替他說道:“這次會談成功與否,并不重要。蘭陵和呂蓮、崂山已經暗中結盟,趁會談結束,空港防衛最松懈的時候,殺黃氏兄弟,逼卯泰內亂,然後……占領卯泰!”
    白莊和九清清瞠目結舌。
    只聽崔左鷹自嘲似的嘆氣道:“原以為此番前來,昭陽毫無疑問是焦點中心。沒想局中有局,獵物背後還有獵物,卯泰才是劍懸在頭而不自知的那一個。”
    白莊心裏充滿了疑問,立即從中揀出了最相關的一個,問道:“那柳老為何要拒絕昭陽?昭陽在蘭陵以西,加上東北方向的呂蓮東青,四方聯盟面積不比南營、江南要小,正好能化解蘭陵被南北夾逼的壓力。昭陽雖弱,可人口不少,進化者也不少,多一分力量不是更好?”
    崔左鷹滿臉無奈,重傷初愈似乎讓他十分疲憊,連時刻挂在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他又一次看向朝白,這次不打算代為回答了。
    朝白淡淡道:“第一個原因,有昭陽在,晉安和夢昌不會輕易加入戰局。”
    白莊一點便透。蘭陵占領卯泰等同于和聯盟正面對抗,卯泰空港将不複存在,沒有空港的卯泰,就是塊沒肉的骨頭,根本比不上物産豐饒的昭陽,不足以讓晉安和夢昌從昭陽身上轉移注意力。
    “第二個原因。”朝白頓了頓,“攻下卯泰後,昭陽就是下一個目标。”
    椅子上的九清清騰地站了起來,可她馬上就發現,白莊和崔左鷹十分平靜,似乎沒聽見這句話似的。
    白莊皺着眉看向崔左鷹,對方輕輕點了一下頭。他身邊的朝白則徑直走到裏面,也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動作傳達的意思很明白,昭陽是否能加入幾方聯盟,還有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