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如同舉辦酒會時的同心樓, 國賓館附近早已戒嚴,方圓五百米內,從貴賓層到經濟層, 所有連廊都空空蕩蕩。縱使卯泰方面将會談的消息封鎖的嚴嚴實實, 但空港中不乏有消息靈通人士, 一看密密麻麻的浮艇圍着國賓館高處,便猜到了會談就在這個上午, 在國賓館裏進行。
    昭陽封鎖長達六十年,整整三代人的時間。不管會談結果如何, 昭陽最終落到什麽境地, 只要解除封鎖, 對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樁了不得的大事。
    如此大事在卯泰的主持下進行,這讓卯泰國民油然生出強烈的自豪感。
    曾經窮苦貧瘠的三階碎土,歷經三十年耕耘終于翻身, 成為攪動風雲的厲害角色。
    故而暴雨之中, 沒人敢觸碰戒嚴線, 但整個空港幾乎都傾巢而出, 将這方圓五百米圍得水洩不通。有人在貴賓層平視,有人在商務層翹首, 更多的人則聚集在經濟層, 仰視着高空。
    密密麻麻如蟻群般的人潮裏,有三個人擠到了一處角落。這裏視野不佳, 故而沒什麽人, 交談也放心些。
    “我還是沒想明白, 即便要和蘭陵結盟, 于我們而言, 先拿個保底的結果, 不是更好?朝白看似強勢,但他讓我們退出會談的理由站不住腳。于整體局勢而言,我們也不需要完全聽他的。”
    崔左鷹頭上戴着一頂黑帽,擋住了光亮的腦頂。熬一晚上,失血過多的他臉色更加慘白,但他那雙幾乎被肥肉擠沒的眼睛裏,神采奕奕。對于年屆六十的人來說,這種精神頭極為難得。
    他沒有立即回答朝白的問題,視線望向被幾道連廊遮蔽的國賓館,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從破壞會談,到加入會談,最後又悄然退出會談。這一番歷經艱險,還損失了無色,拎起的竹籃裏卻什麽都沒有。即便白莊性格冷靜又理性,也難免悵然。最重要的是,與蘭陵結盟只是朝白的口頭承諾,但朝白在柳老面前的話語權,讓這份承諾輕得飄搖不定。
    “你以為,我帶着朝白過來,是為了和蘭陵結盟?”
    崔左鷹終于開口,看向白莊。這位高大的笑面佛陀第一次顯得如此沉靜,好似暴雨中靜立的岩石。
    他自答道:“不,不是我想帶他過來,而是我想讓他把我帶出國賓館。跟他費一晚上口舌,不過是打消他的疑慮,好讓他安然離開。畢竟我還沒看懂他的異能,真動起手來,難以轉嫁到你們身上。”
    結盟對象在他口中忽然變成了潛在敵人,不說九清清,連白莊一時間都難以反應。
    崔左鷹又把目光投向高處,說道:“昨天回到國賓館,我突然想起一個人,想通了一件事。”
    “什麽事?”
    “晨曦計劃是柳老在暗中支持先王,甚至整個計劃,都是柳老的主意。現任蘭陵王是葉淩,你可知前任和前前任,都是誰?各自在位多長時間?”
    這些都是最基礎的情報,即便在晉安也很容易收集。白莊不用思考便回答道:“葉淩在位七年,她的前任是白朝月,在位八年……”
    他說着驀然一驚:“白朝月,朝白?他是上任蘭陵王?!”
    崔左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說道:“繼續,再往前呢?”
    白莊按捺住驚愕情緒,繼續道:“白朝月之前是黃登禾,在位十二年。比他更早的,是柳泉,在位三十三年。柳泉之前……”
    “夠了。”崔左鷹道,“想必你已有所察覺。再仔細想想,柳泉是幾歲上任的,距離現在,又過了多久?”
    白莊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二十歲上任,距今六十年……如果柳泉就是柳老?怎麽可能……柳老、朝白、葉淩,三個蘭陵王同時出現在卯泰,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崔左鷹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于一貫讨好人的笑容全然不同,這次是冷笑。
    “柳泉好手段,別人都巴不得在王位上坐一輩子,死也要死在那張椅子上,他不但假死主動退了,還如法炮制,讓後兩任蘭陵王也以同樣的方式退位。說到底,後面這三位所謂的蘭陵王,不過是他的牽線木偶罷了。”
    他說道:“昭陽不論,在別的碎土,能活到八十歲的人不多。尤其是我這種位置,活到八十歲還精神健旺的,更是稀有。這讓你想到了誰?”
    “青空大帝!”
    白莊還沒吭聲,九清清卻先搶着回答了,畢竟在位百年威震八方的昭陽君是她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崔左鷹點了點頭:“不錯。我之所以找上柳老,還有一個原因其實沒跟你們直說。因為事情太過玄幻,說了,恐怕你們也不會信。”
    他賣了個關子,無視白莊兩人的探尋的目光,長長嘆了口氣。
    “禛佰先王晚年時,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又把拯救昭陽的希望轉移到了別人身上。不是我,也不是你們,而是那位所謂的救世主。他見我對那幅畫不屑一顧,硬是把我拉去,在一個精神異能的屬下操控下,讓我看了一段他年輕時的記憶。”
    “我出生時,青空大帝早已逝世,沒想到在那段記憶裏,我有幸目睹了他的英姿。雖然看得入迷,但那只是一段很簡單的記憶,也很短,是青空大帝在慶國日時用異能燃盡貢品。可也就是這個機會,讓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異能,青空之焰。”
    崔左鷹看向兩人:“可就在三天前,我再次親眼目睹了這個異能。”
    九清清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白莊則皺眉問道:“柳泉?他是複合型進化者,異能是莫非王土和夜使,但從沒人說過他有第三種異能。”
    崔左鷹點頭道:“我的認知和你一樣,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我見到柳老的第一面,直覺就告訴我,在祖庭施放青空之焰燃盡太虛殿的就是這個老人。”
    “之所以說玄幻,是因為禛佰先王跟我說過,那次慶國日,是先祖最後一次當衆施展異能。其後兩年裏,鶴發童顏的他身體極速衰老,昭陽所有醫療官都束手無策,甚至連外邊找來的修士,也說壽元将盡,無力回天。而他逝世三年後,柳泉這個軍妓出身的少年,以勢不可擋之姿,登上了蘭陵王位。”
    “時間上或許是巧合,但……”崔左鷹盯着白莊的眼睛,“聯系上柳泉暗中支持昭陽的舉動,你覺得會是巧合麽?如今他又展現出青空之焰,若非我在先王記憶中見過,恐怕全空港都無人認得。他和青空大帝之間,必定有一條隐秘傳承的線。而能串起這條線的,目前來看,只有一人。”
    白莊下意識盯向九清清的背包:“救世主……”
    九清清屏住了呼吸。
    白莊克制住去拿出畫像的沖動,問道:“你說想通了一件事,就是這件?”
    崔左鷹搖頭:“這是因,事是果。救世主畫像是青空大帝珍視的東西,我從不懷疑她的存在,只懷疑她會不會在昭陽存亡之際出現。若這條線是真的,那她早就出現了,只不過派出柳泉這個代表人。”
    “先祖創建昭陽,重塑倫理,維系昭陽百年和平,這裏面未嘗沒有救世主的意思。先祖逝世後,她又派出柳泉支持昭陽。昭陽即将被瓜分之際,柳泉率領三任蘭陵王登抵空港,你覺得他會做什麽?總不至于,只是想多咬一口昭陽的肉吧?”
    崔左鷹面沉如水,第三度望向高空:“這個歷經波折的會談,只怕是能不能好聚好散都難說。”
    白莊震驚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思索着崔左鷹口中的天方夜譚,皺眉道:“白朝月,葉淩,我們只見到過兩位蘭陵王,你怎麽這麽肯定是三位?”
    “說兩位沒錯,說三位也對。”
    “什麽意思?”
    “看來你的腦瓜子也不是時時都靈。”崔左鷹笑道,“是誰告訴我朝白是無名的?從他和柳泉的分歧看,他很可能沒在柳泉此行的計劃內。葉淩來時明面上連一個兵都沒帶,據說連浮艇都是親自駕駛。柳泉本就是暗地裏來的,既有圖謀,他還不能暗地裏多準備點人過來?”
    他說着,自己倒是想起點什麽,不由十指交叉沉思起來。
    白莊沒打擾他,也按住了想說話的九清清。過了一會兒,才看着表道:“還有一分鐘。”
    崔左鷹松開手,望向高空,向視野較好的連廊走去。
    白莊跟上,問道:“你想到什麽了?”
    崔左鷹笑答:“你說沒見到的那位。”
    “黃登禾?”
    “沒錯。”崔左鷹點頭,“從境外進入空港,安檢嚴格得很,但也沒那麽嚴格。比如崂山船隊,卯泰軍就不敢查。”
    白莊恍然:“蘭陵和呂蓮、東青既有合作,完全可以把人藏在崂山祭祖船隊裏。仙舟龐大,放幾百個人完全不成問題。這麽多進化者……你的意思是一直沒出現的黃登禾是帶兵的人?難道朝白說的都是真的,蘭陵真要攻打卯泰?”
    順着這條思路下去,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早些時候。蘭呂聯盟夥同崂山打卯泰,昭陽既然已經退出會談了,何不幹脆點答應朝白?
    但崔左鷹明顯不信任朝白,而且言語中,似乎已然不傾向于和蘭陵結盟。
    崔左鷹感受到白莊的目光,淡淡笑道:“看戲吧。”
    他話音未落,暴雨中的空港驀然揭開一幅連接天地的巨幕。驟然登場的角色以磅礴無匹的威壓,讓數萬人同時噤聲。空中懸停的雨點開始倒流,在不到眨眼的時間內彙聚成巨大的水球,以迅雷之勢砸向國賓館高處。
    驚雷般的炸裂聲中,天空泛起一片濃雲。緊接着,幾艘漆黑的浮艇旋轉着穿過濃雲,直線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