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放在以前, 別說是二等會員,就是三等,蘭陵也求之不得。
    當然, 那是在柳望登上王位之前。對于走過漫漫人生, 一路走至今日的他而言, 即便都是聯盟創始國的一等會員,也毫無吸引力。
    因為那跟他無關, 也跟她無關。
    柳望哂笑搖頭,兀自走到茶桌邊坐下。好巧不巧, 他們所在之處正好是幾天來他居住的廂房。
    他把玩着茶碗, 對劉進洪笑道:“會談也好會員也罷, 我老頭子都不在意。至于離開這裏,你們也聽見孫掌門的話了,得看黃秘書長什麽時候把柳期的屍體送來。我想, 偌大個死澗, 半個小時之內, 恐怕找不着什麽殘肢斷體吧, 黃秘書長?”
    他視線掃向黃懷,對方只是推了一把眼鏡, 沒有吭聲。
    “黃秘, 你倒是說話呀!”經柳望一提醒,劉進洪也反應過來, 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黃懷, “你跟明盛一個字都沒說, 他應該知道你的意思吧?派人去找了吧?該不會……柳期根本就沒在死澗自爆?”
    劉進洪越問越心驚, 越想越有可能。黃懷的強勢他深有了解, 為了推進會談, 隐瞞一個變異種的死算什麽?
    黃懷沒有回答,倒是柳望止住了劉進洪,說道:“總之會談只要半小時,劉特使,你的通訊員也沒醒。時間還長着,各位不如坐下來,聽我老頭子說個故事?”
    他敲了敲茶碗,又拎起茶壺看了看,像是要泡茶,只是沒水。
    他看向黃懷,目光瞥一眼窗外,笑道:“黃秘,勞駕。”
    劉進洪提出“二等會員”作為條件,柳望也好,葉淩也罷,兩人言行舉止都無絲毫波瀾。黃懷隐隐察覺到了什麽,正思考間,只覺劉進洪又捅了一下自己,指着柳望手中的茶壺。
    他又推了一把眼鏡,而後白手套擡起,掌心朝着窗外,引進一片空中的雨水,如彙集如涓流,從衆人身旁滑過,灌入茶壺之中。
    “方便,你們的異能都比我方便。”
    柳望笑道,将茶壺放在爐子上,又擡眼掃過一圈:“誰能控火?我跟阿淩倒是可以,不過我們兩個的火,一般玩意兒經不住。”
    窗邊幾人面色古怪,只有葉淩走到他身側,與他并排坐了下來。
    葉淩嬌滴滴笑了幾聲,只不過配上空洞悠遠的嗓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她的面具朝向晉安全,笑道:“老師,我的鬼焰比這水涼多了,就算茶壺受得了,也燒不開的。可惜了,若是滄博在這裏,以他龍炎的溫度,只需輕輕一舔就行了。”
    晉安全被戳中痛處,臉色又是悲痛又是氣憤,只不過停着柳望,不好也不敢發作。
    柳望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只能請別人了。”
    他三指捏住碗沿,用碗底在桌上輕輕磕兩下。
    門外應聲進來一名中年道士,微胖,面白無須,但一望之下,似乎有哪裏說不出的古怪。
    道士昂首快步走到桌前,袍袖一抖,指間捏出一張黃色符箓。手指再一抖,符箓自燃,飄飄然鑽進茶爐。
    劉進洪有些傻眼。之前“迎接”他們的道士是什麽态度,他還歷歷在目。怎麽會有人守在屋外,伺候他們?
    一直沒說話的葉昌突然開口道:“你是短發,不是道士。”
    葉淩笑着接過話頭,點點道士頭上的道冠:“是啊二伯,昨兒見你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剃頭了?”
    孫道執哈哈一笑,一把摘掉道冠,扯掉道袍,露出一身白襯衫灰西褲的裝扮。他的腳上,甚至還穿了一雙棕色皮鞋,沾了些雨水,看上去锃光瓦亮。
    他對葉淩道:“你當我扒了這身皮還想穿上,還不是為了給你老師幹活。”
    葉淩重重點頭:“二伯這一身,兩個字,帥氣!”
    孫道執滿臉得意地瞟了眼柳望,磕磕鞋跟,兩手叉在腰間皮帶上,說道:“是吧?我老早就想這麽打扮了。小時候是窮,賤,買不起,也不敢穿。後來當了個破道士,一年到頭都是破道服,滿山牛鼻子盯着,脫也不敢脫。跟你老師一樣,等來等去,終于等來今天。”
    那黃符的火燒得極旺,幾句話說完,茶壺嘴中便冒出袅袅煙氣,水開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終于讓旁觀的幾人回過神。
    柳望往蓋碗裏舀了點茶葉,用茶匙點點對面的椅子:“坐吧,喝茶。”
    劉進洪讷讷地就要上前,突然被黃懷按住肩頭。
    黃懷盯着柳望道:“原來你消失的這幾天,都在祖庭?孫元盛的死,也是你做的?你才是藏在柳期身後的人?”
    柳望勾唇看着他,帶着淡淡笑意,坦然颔首。
    安撫好兄妹倆,柳期就走出了他們的房間。她先在後門邊聽了片刻,外面的腳步聲越行越遠,應該是巡邏士兵剛剛走開。
    正是離開的機會。
    離開總理府比進來時要簡單得多,非變身狀态下,十幾米的瞬移距離足夠她去到相對隐蔽的位置,以各個隐蔽位置做中轉,一路離開總理府。
    出去時,她極快瞥了眼獨棟前方的辦公樓。那棟大樓的地牢裏,關着黃金,一個她一直猶豫,要不要再見一面的人。
    算了,先解決柳望的事,以後再說。
    她心想着,身影幾個閃爍,沒有驚動任何人便了沖出總理府,又在某個無人的巷道裏,展開雷翼,一飛沖天。
    柳期不知道的是,早在天亮之時,地牢中的黃金迎來了第三波訪客——手持皮鞭的衛隊分隊長,李隊。
    他有一個和李清雅很像的名字——李清波。可惜他和李清雅沒有任何關系,一絲血緣也不沾,雖然曾經的他十分希望,李清雅能當他的姐姐。
    只是從頭到尾,這都是他一廂情願而已。即便李清雅頭腦清醒地站在這裏,也認不得這個人。
    “清波,放我出去!”
    黃金砰地撲到鐵牆上,手電餘光照耀下,他通紅的眼睛裏有着異樣的光。
    李清波訝異道:“小總理,你想去哪?”
    “別管我做什麽。”黃金道,“你放心,黃懷不敢動你,以後他也不可能動你!等我回來,衛隊總隊長的位置就是你的!”
    李清波愣了片刻,低頭瞅了眼手中的餐盒,苦笑道:“小總理,您不用說這些。十五年了,您該知道的,我和隊裏其他人不一樣。當初是您在李家門口救了我,讓我沒被李家牽連,我這條命,本就是您的。”
    他蹲下身,把餐盒豎起來,從兩根鐵柱的夾縫中推進去。
    “自從您被關進這裏,我就等着您開口。”他擡頭露出一個笑臉,“不管您要去哪,要做什麽,也得先吃飽了。”
    他鎮定的反應讓黃金也冷靜下來。黃金坐到地上,定定看着他道:“既然這樣,再幫我做一件事?”
    李清波毫不猶豫地點頭:“您說。”
    黃金分辨着他臉上的神色,慢慢道:“你肯定知道阿左關在哪,幫我找到她,帶到港務辦,跟我彙合。”
    柳期還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瞬移出總理府的那一刻,一艘浮艇緩緩在總理府大門口落下。浮艇上下來一個年輕女人,循着她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是黃金的妻子,聊安城上将米岸的女兒,米芳。
    她留着三七分的齊肩黑發,不短不長,發絲一絲不茍。穿着雪白絲綢的衣褲,柔軟合身,看不見一絲褶皺。腳上也是同樣白色的矮跟皮鞋,皮鞋和白膩的腳背一樣,一塵不染。
    她的渾身上下,就如同她的臉,如同她的皮膚,沒有一絲雜質,幹淨到了極致。
    而随着她一同下船的,是卯安城上将,除了明盛外,黃懷最得力的心腹——遲簡峰。
    遲簡峰親自打着傘,半低着頭,立在她身側,位置卻稍稍靠後,好似一位畢恭畢敬的侍從。
    門口執勤的士兵伸出手臂攔在她身前:“夫人……”
    他沒能多說一個字,目光便癡傻起來,手臂頹然垂下。剩下三個士兵也是如此,仿佛完全忘記了家眷不得擅自進入總理府的規定。
    穿過辦公樓,進入花園,又一個士兵冒雨跑了過來。手裏握着短皮鞭,正是李清波。
    李清波停在她身前,一如遲簡峰,半低下頭,好似不敢看她。
    “去哪了?”
    李清波答道:“內陸。”
    米芳想了想:“監獄?”
    只有兩個字的問題,顯然沒有特定問誰。可李清波和遲簡峰都十分清楚問的是誰。遲簡峰同樣簡短答道:“武庫。”
    “終究走到這一步了。黃懷這麽聰明,就沒想過會有今天這種局面?”
    米芳無聲笑了一下,繼續前行,竟徑直走到獨棟後門,停在小藍兄妹的房門前。
    她腳步剛站定,遲簡峰便一拳砸穿房門,扭開門內的鎖,推開門後,恭敬地退到一側。
    “哥哥,你以後不能再偷東西了,要是被柳奶奶知道……”
    藍秀的話語停在一半,藍峰已然跳了起來,喊道:“誰?!”
    他只能喊出一個字。
    兄妹倆的眼睛都直了起來,與大門口幾個晉安兵一樣,丢了魂似的。
    米芳走到床邊,看向床上的女人,素白的小指勾出她衣服裏的項鏈,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片刻。
    “好久不見,無名。”
    日月吊墜的圓珠上,那點鵝黃色似乎漫開一絲,又迅速收縮回去。
    米芳轉身走向門外,淡淡道:“帶走。”
    遲簡峰去抱起了李清雅。
    李清波則意外地問了一個問題:“孩子?”
    米芳腳步一頓,捏住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凝視着他的木然的眼睛。
    她一字一字道:“留着,做什麽?”
    李清波握着皮鞭的手一緊,然後松下來。
    他機械地張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