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天色将亮未亮, 隐約能瞧見前面人弓着腰，背着碩大的竹簍子。
他不累嗎？
林海棠跟在少年身後，心想, 他是不是有些讨厭她？否則為何有種疏遠之意。
少女的心思琢磨不透，少年人更是如此。
其實江月白沒想那麽多, 只是因為半夜起來幫劉師傅拔菜裝車，累出一身汗，他身上味道不好聞罷了。
白日裏見過, 他知道對方是個大戶人家的嬌貴小姐。曾經有一次, 他和母親趕路正好趕上下雨，在一戶人家屋檐下躲雨, 但被那戶人家的小姐罵了，說他們身上一股酸臭味兒。
江月白知道對方是嫌棄他們母子貧窮百姓，也知道這位姑娘不會。但他不想污了她, 讓她聞到奇怪味道。
一路上行，跟着前面的劉師傅從側門進入小廚房。
門口挂着燈籠, 天色微亮, 林海棠便輕而易舉的看清前面少年。
他還是穿着昨日的衣服，不過草鞋上落了露水加之走山路，混成泥水。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面還帶着新鮮的刮痕。
江月白沒注意到她的視線, 他按照劉師傅的吩咐把菜放下。
“今日的蘿蔔可水靈了，早上給你們做蘿蔔粉條大包子！”
小沙彌年歲小藏不住事兒, 當即興高采烈起來, 還過來問林海棠道：“林姑娘, 你喜歡吃包子嗎？”
林海棠點頭。
林夫人和其他幾位婦人幫忙洗蘿蔔，林海棠只需要幫着把菜放好便可。
因着夏季炎熱, 今日背上來的菜只是今日份，每天都要送一次。直到深秋之後能存住菜，才會幾日采辦一回。
劉師傅笑呵呵拍着少年道：“今日感謝你了，小江啊，你留在這吃口包子再走，給你母親也拿兩個，你們早上就不必做飯了。”
小江，月白。
廚房裏的林海棠側頭看一眼，便知道少年全名是江月白了。
江月白。好名字。
“劉叔，寺廟是需要找送菜人嗎？”
早上江月白問了一嘴，但因着着急送菜劉師傅沒仔細說。劉師傅嘆氣：“是啊，之前那個黑心肝的，竟然送來爛菜，我呸！給僧人吃的菜也敢糊弄。我估計，今天還會去找合适人送菜，明個不用我備菜了。”
江月白抿了下唇，點頭說好。小沙彌來給他帶路領他出去，只是快走到山門前，江月白停下來問小沙彌。
“敢問方丈大人可在？我能和他說句話嗎？”
……
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回家時日頭曬的人發暈。
江月白匆匆往家趕，就見低矮籬笆小院裏，他母親趙若蘭正在洗衣服。
“娘，我都說了，您要安心養病，莫要做體力活，這樣才會好的快。”
扶着趙若蘭起身，讓她坐在一旁，把懷裏熱乎包子放在她手上，而後江月白蹲下，開始清洗母子倆的髒衣服。
母子二人雖然落魄狼狽，卻幹淨整潔。趙若蘭坐在那，憔悴的面容也擋不住周身優雅。
她看向自己的兒子，依稀能看出丈夫的影子。她笑道：“幫鄰居送好菜了？”
母子倆落腳此處不久她就病了，無法再趕路，只得等病好再走。趙若蘭與人為善，今早聽見動靜便叫兒子起身幫忙。
“嗯，”江月白手中的衣服已經搓幹淨，他起身擰水。“我們還有些銀錢，所以我想做點小生意。”
趙若蘭卻不贊同的道：“錢不多，可萬萬不能瞎折騰。”
“您放心，只是倒騰菜供貨給慈雲寺，既不會賴賬，本錢也小，而且不會耽誤我找其他的活計。”
江月白去晾曬衣服，趙若蘭在後面看他。才十五歲的少年，身量已經快和成年男人差不多了，但是吃不好長的瘦。
這些年她身子不好，一直是兒子像大人一般照料她，于是趙若蘭點頭，給了他二兩銀子。
江月白沒着急去進城買菜，先是在院裏叮叮當當做了一輛寬大的板車，随後推着板車出門。
白日裏出去，傍晚才回來，車上滿滿登登全是新鮮蔬菜。
趙若蘭擔心：“你在哪裏買的？給寺廟僧人吃的東西，可一定要買好的。”
“娘放心，都是在附近十裏八村買的，便宜不說還都是好東西。”
正值夏季，江南一帶蔬菜長的水靈還便宜，壓根沒用多少錢。躺在床上臨睡前，少年算了一筆賬。
如果他每日風雨無阻去送菜，一個月下來也能掙上十兩銀子。這些錢對大戶人家不算什麽，可對他們來說算是救命了。
趙若蘭每月抓藥錢要二兩，因着手頭緊，有時候隔三四天才吃一副。
這樣怎麽可能好的快？先多掙些錢把母親的病養好才是。
翻個身的功夫，摸到枕邊的一塊玉佩。他從不離身，白日裏放在懷裏揣着，晚上就放在手邊。
上好的玉石料子，做成罕見的方形，裏面是镂空鯉魚躍龍門的樣式。
趙若蘭給他時說是外祖家的标志，到時候拿着玉佩上門便可認親。
但趙若蘭一門心思找江月白的父親，與娘家恩斷義絕。江月白想，還是等母親心裏結扣打開再說。
至于勞什子父親……
少年昳麗的眉眼裏浮現冷意。
抛妻棄子多年，不配作他的父親。
若是見到面了，他定要替母親好好出一口氣。
翌日天未亮江月白便起身，咬着牙推板車朝寺廟山下走去。
林海棠起來去廚房幫忙時，正趕上江月白送最後一趟菜。
劉師傅心疼道：“這些都是你自己搬上山的？哎，孩子，你快坐下歇歇。”
劉師傅給他倒水，還拿了昨晚剩下的一塊菜餅子。少年看來是累壞了，道謝之後吃起來。
林海棠跨步進來時，他已經三兩口把餅子吃完，正好擡眼看見她。
倆人算不得認識，只能說有過一面之緣，因此林海棠對他點點頭，走到林夫人身側去摘菜了。
江月白道謝後拿着竹簍子起身離開。
“哎，可憐孩子，”劉師傅正在檢查送來的菜，見都是水靈靈的新鮮貨，不由得對江月白又多了幾分好感，嘆氣道：“他母親生病無法掙錢，家裏就靠他一個人撐着。”
在場都是有分寸之人，自然不會去問“他父親”這種話，默默聽着劉師傅說。
“剛搬來我們村沒多久，就住我家隔壁。這不昨天幫忙後知道寺廟要菜，他就主動去和方丈說。我原本還擔心他一個人做不了，沒想到他竟然一趟趟的搬菜，靠着自己準時送來了！”
有個婦人接話：“看這孩子也就十五六歲吧。”
劉師傅道：“是啊，今年才十五，吃苦耐勞，是個好孩子。而且這孩子長的俊，以後肯定有大出息。”
林家母女在角落裏摘菜，聞言林夫人輕聲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孩子确實不錯。”
林夫人想起來家裏差兩個看門人，不知道這孩子願不願意去幹。
又是一天清晨。
林海棠今日起來的早，看見少年彎着腰，把比他腰身還粗的一個大麻袋放在地上，裏面是剛刨出來的土豆。
他衣袖照舊挽着，昨日的擦傷今日變淡了，不過又有新的擦傷。
林海棠想了想，轉身回房，翻出來一盒外傷藥。
怕他已經離開，她便小跑着過去，幸好，他下山去搬運最後一筐菜還沒上來。
到底是大家閨秀，不好直接給他，而且林海棠覺得他好像不大喜歡她靠近。于是叫來小沙彌，把藥膏給他。
“請你幫忙給江公子，就說是寺廟給的，不要說是我，知道了嗎？”
小沙彌才五歲，雖然不太懂，但聽話的點頭。
沒一會，江月白背着一個竹簍子，兩只手還各拎着一個，看起來很重，因為他微微彎着腰，腳步也沒方才輕快，略顯沉重往廚房走。
林海棠沒進去，就在拐角處，想着等小沙彌送完藥，那個叫江月白少年離開後她再出現。
小沙彌還挺聰明，等到少年從廚房出來遠離人群，他才追上去，喊道：“小施主留步。”
少年轉過身。
日頭從山後爬起，晨曦第一縷光灑在少年單薄的肩膀上，讓他半邊臉隐在暗色裏。
那雙眼眸生的好，眼尾微微上翹，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出光暈，像是暗夜裏的星辰。
林海棠躲在牆角，悄悄看小沙彌把藥膏給了少年。
“給我的？”
他似乎有些詫異。
小沙彌按照林海棠的吩咐，童聲痛氣道：“看你胳膊上有傷，這個外傷藥塗上好的快。哦，對了，是寺廟給的。”
少年似乎信了，點頭朝小沙彌道謝，拿着藥膏走了。
林海棠松了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的藥膏在房間裏呆時間久了，已經染上她身上的氣息。
只需要把藥膏放在鼻子底下輕輕一聞，便能嗅到女兒家的香甜氣味。
江月白猛的漲紅了臉，下臺階的腿不知道怎麽邁出去，差點摔下山去。
他年紀不大，但是心思通透，哪裏不明白這是誰給的？
再看這盒藥膏，便像是燙手山芋似的，燙的他從手心開始，全身都跟着熱起來。